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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24杀-太平歌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苏柯
  1楼 VIP  911帖  2016-10-30 14:55:0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1片金叶子 紫金城金主
:宁静致远 点击进入抢亲页面琳琅 点击进入五月兵器碧海潮生剑 点击进入小小金库松柏居 今日帖数:今日0 帖 点击参与风云风云0-3 届 琳琅 叶染 冉冉叶 绵绵延延 浅聍 尘染 喵破破 呆 叶小小 因风初苒苒 周 月琅琅 苏聍 白小扇 白若兰之抱琴 白若兰之入画 颦锁深年 宛若初见 清画兰妆 刹那芳华 瑾色年华 清歌流觞 世外仙姝 清扬婉兮 琴瑟静好 浮生未歇 水珮风裳 云鬓画颜 白小宫 慕容薰 长发及腰 典藏春秋 明月何皎皎 盛夏光年 秋声轻赋 薰风入弦 典秋入词 春风十里 阳光灿烂的日子 莲叶何田田 典藏 夜雨声烦 歌灯 可恋不可说 一遇倾心 可遇不可囚 与子成说 佟掌柜 佟萌萌 掌柜哒·佟学 叶小葵微微笑 称五两酥糖 微笑向暖 云朵小公主 岁月安好 七弦泠泠 水小七 破阵子 繁花朵朵 是谁的心啊 晴儿的团子 蒹葭诗社纪念品
24杀-太平歌  发帖心情 Post By:2017-5-21 21:40:46 [只看该作者]

 

一 上酒


乌云似厚重的棉被笼罩天空,朔风席卷过冷清的长街。


太白楼的伙计站在门口,双手拢在袖中,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际,不由得抖了抖,身上的棉袄也挡不住这严冬的寒意。路上行人寥寥,哪怕这里是长安城中最繁华的紫薇大街,如今这天气也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窝在家里抱着暖炉。他想着小气苛刻的掌柜,不禁和那位坐在墙角的乞丐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那乞丐是个怪人。


伙计来太白楼已然三年,从那时起这乞丐便住在太白楼的外墙角落里。说来也怪,太白楼是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酒楼,不知接待过多少达官显贵,掌柜的那种性格竟然可以容忍一个乞丐住在自家墙角,伙计想不明白。


他像往常一样,往那边墙角瞧去,只见乞丐一身脏污衣裳,头发散乱如杂草,也不知是睡是醒,坐在一张破草席上,身体靠在墙上。


“这家伙身体还真硬朗,这些年都没被冻死。”伙计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寂寥的长街上忽地响起马蹄声,伙计心中一动,只见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来,旁边还跟着几个随从。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脊梁下意识地弯了弯,朝前迎上去。


马车在太白楼门前停下来。


伙计上前,对一个年轻男人恭敬地笑道:“周大爷,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他没敢去看马车,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长安城里独一份的世子殿下,名动天下晋王爷唯一的儿子萧谷。


一念及此,他的腰更弯了几分。


周成面对伙计的殷勤,只不过是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对着车厢。


“去吧。”车厢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伙计有些激动,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听见晋王世子的声音,回头肯定可以在朋友跟前吹嘘一番。要是自己能被世子殿下瞧上,哪怕是做个最不起眼的小厮,难道不比在这里做个跑堂的强?当然这些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琢磨,脸上不敢表现分毫。


周成应了一声,而后没有搭理伙计,反而是朝墙角那个乞丐走去。


看到熟悉的这一幕,伙计眼神复杂,心中对那个乞丐生出些许艳羡。


周成径直走到乞丐身前,心里也有些奇怪,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看重这个乞丐,只要路过此地都会关注一番。但他身为萧谷最信任的伴当,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从来不会去质疑殿下的决定。


“段公子,我家少爷问你最近过得可好?”他开口问道,声音不卑不亢。


这也是萧谷的嘱咐,在这个乞丐面前,只说少爷不提殿下。


和往常一样,那乞丐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像个死人一般继续睡着。


周成微微苦笑,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乞丐脚边,轻声道:“我家少爷请你喝酒。”


他回到马车旁边,垂首说了几句话,然后这辆在长安城内可以横行无阻的华贵马车便缓缓驶离。伙计心里很失望,但不敢表现出来,唯有恭敬地目送这位大人物离去。


墙角,那乞丐缓缓抬起头。


如杂草一般的长发垂落额前,挡住他大半脸庞,仅露出左边部分。乌黑的脸庞看不出他的容貌如何,唯有左眼里神情复杂,透着迷茫和悲惘。他忽地伸出右手一弹,那锭银子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落在伙计身前。


伙计不以为奇,转过身便听见乞丐如利剑划过铁器一般刺耳的声音。


“上酒。”



二 春日


“你们觉得如今这世道做什么最赚钱?”


春日郊外,阳光明媚,如碎金般洒在碧绿草地上。几个公子哥儿围坐于地毯上,娇俏可人的侍女在旁边伺候。段朝歌左手捏着碧玉酒杯,笑吟吟地看着其他好友,很突兀地甩出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赚钱?父辈们留下的银子足够我花几辈子。要我说,我们更应该考虑的问题是怎么花钱。”城南九段庄的少东家崔平阳大大咧咧地笑着,然后随手拉过来一名侍女,将其揽入怀中,张嘴去吃她手中的葡萄。


段朝歌不以为意,这个答案在他预料之中。毕竟身边这几位朋友,哪个家里不是万贯家财?比如这个放浪形骸的崔平阳,他家的九段庄生意遍布天下,天沧江上航行不断的商船起码有三分之一姓崔,如此巨富又怎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赚钱。


“朝歌,怎么想起这种事,莫非是最近遇到些麻烦?”另一人略带关心地问道,此人面容刚毅神态沉稳,名叫周归墟,家中做着绸缎生意。


段朝歌摇摇头,微笑道:“咱们大唐国力渐盛,虽说南边的周朝蠢蠢欲动,可我始终觉着,这天下迟早是咱们大唐的。等到了那一天,全天下的银子都等着我们去赚。放着这样的机会不把握,难道真的要混吃等死一辈子?”


崔平阳眼神微微一冷,没有搭话,继续和侍女调笑着。


周归墟沉吟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南周那些人可不是易与之辈,一代名相莫蒿礼,智计百出的荀嘉,还有被称作战神的叶提义,这些人哪个不是天纵奇才?依我看,这场国战没个几十年打不完,朝歌你的设想还很遥远呐。”


又一人*话道:“不错,我听长辈们说,最近周朝似乎有大动作。那个叶提义多次出现在天沧江边巡视,看样子要爆发一场大战。”


崔平阳冷笑道:“你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大唐有百战百胜的晋王爷,还怕什么叶提义?”


段朝歌知道这人的脾气,没有与他硬顶,只是状若无意地道:“我觉得只有跟那些大人们搭上关系,将来才好赚钱。”


周归墟闻言微微转头,和崔平阳有一个眼神的交汇,而后仿佛在规劝道:“朝歌,咱们只是商贾,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段朝歌明白他的意思,自古以来,如果和朝廷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下。他也知道周归墟是在提醒自己,如今这天下并不太平,行差踏错一步,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他冲好友感激地笑笑,却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一场聚会尽兴而散,段朝歌回家时已然微醺。


段宅位于城东,屋宇延绵,人烟袅袅,虽不富丽奢华,却是极尽精巧雅致。段朝歌住的院落流水环绕,回廊九曲,影壁之旁有棵古树。他在丫鬟的跟随下回到院中,便见树下站着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


女子上前扶着段朝歌的右臂,温婉道:“夫君,水晶缸里放着干净的果子,且让丫鬟拿来给你醒醒酒。”


段朝歌望着她的侧脸,忽地牵住她的手,笑道:“不急,今天我有事和你说。”


“夫君请讲。”妻子柔声说着。


段朝歌站在原地,望着这棵曾遭雷击的松树,或许是酒意上涌,心中蓦然生出一丝豪气:“咱家的生意遇上些难处,其实也不算麻烦。只是父亲年岁已高,我思来想去,要将这份家业壮大,恐怕得想些法子。”


妻子静静听着,她知道自家相公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自然会有下文。


段朝歌继续道:“淡墨,我问你,这世上做什么最赚钱?”


妻子微笑道:“夫君,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妾身可不懂得。”


段朝歌笑了起来,趁着酒劲抬起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下,宠溺地道:“你呀,总是装着什么都不懂,可我心里明白,你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敏。不瞒你说,我打算找找晋王的门路,唐周之间必有一场大战,只要晋王能赢下来,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虽说眼下没有外人,可听到他这番话,妻子不禁眉头微皱,轻声道:“夫君,你想好了吗?这条路虽是捷径,可也很凶险呢。”


段朝歌点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今这乱世做什么最赚钱呢?当然是下注在晋王爷这种人身上。我也不奢望什么从龙之功,只要能光耀段家门楣,就算对得起父辈的期望。”


妻子眼波盈盈地望着他。


她知道,自家夫君少有大志,允文允武,只想做出一番事业。她一介女流,也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在他背后默默支持,也是一个妻子应做的本分。


“希望夫君可以心想事成。”她微笑着说道,眼里满是柔情。


段朝歌牵着她的手说道:“等到那一天,我就带着你看遍天下景色。用我给你做的那个大风筝,咱们一路飞过去。”



三 南下


周军主帅叶提义率铁骑四十万,跨过天沧江,一路北进,挡者披靡!


这个消息就像燎原之火,很快传遍大唐全境,一时间唐人群情激愤,报名参军者数不胜数。然而周军势大,唐军连败六阵,沦陷大城十四座,战火蔓延七州,千里白骨累累,沃野血流漂杵。


大唐人人自危。


长安城里不复往日太平繁华,虽然晋王亲自挂帅,率大军南下迎击,算是暂时稳定住**。然而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这时节自然有很多人动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段宅那棵曾遭雷击的松树依旧矗立,树干上焦黑的枯皮仿佛岁月留下的印记。如今外面人心惶惶,但宅内还算平静,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那个温婉的女人。她每天下午都会在树下小站片刻,凝眸看着遥远的南方。


董淡墨伸手抚摸着枯萎的树干,神情略显疲倦。


晋王率军南下后,段朝歌也跟了去。他如今已是那位王爷手下的一名军需官,将自家的生意绑在王爷的战车上。她还记得,夫君离家前夜,曾对自己说过,长安城中不太平,这个家需要她多多操持。


“夫人,那位崔公子又来了。”丫鬟近前禀报。


董淡墨微微皱眉,随即恢复平静。


自从夫君离家后,那人来过几次,言谈间颠三倒四,颇为无礼。其实她何尝看不出来,这个崔平阳历来就不是安分的主儿,如今形势混乱,多半是藏着一些龌龊心思。可她答应过夫君要照顾好这个家,不与人发生冲突,也只好忍耐再三。


正厅里,崔平阳斜坐在椅上,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着杯盖轻轻拨动,面露酒色倦容,眼神倒是精光奕奕。


董淡墨在丫鬟的陪伴下走进来,淡笑道:“崔家兄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崔平阳抬眼看着她,却没有起身,笑道:“不是东风就是西风,嫂夫人,数日未见,小弟我甚是想念啊。”


这话太露骨无礼,便连丫鬟都面露怒容,然而董淡墨却没有半点情绪变化,仿佛没有听见那几个字,只是走到主位上坐下,淡然道:“崔家兄弟,我想你不会是无聊来寻开心,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告知我?”


崔平阳放下茶杯,轻轻拍掌道:“嫂夫人真是冰雪聪明,我那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你?不错,今天早上我得知一个要紧消息,所以巴巴跑来告诉你。”


董淡墨心中一动,问道:“和我夫君有关?”


崔平阳语调轻松地道:“三天前,咱们大唐又败了,就在亓关一带,被那个叶提义打得落花流水一般,死了六万多人,只好仓皇北逃。我那位段哥哥,好像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董淡墨霍然起身。


她身边的丫鬟一脸惊慌,泫然欲滴。


正厅内是长久又令人心悸的沉默。


崔平阳好整以暇地坐着,脸上浮现不可捉摸的笑容。


然而董淡墨很快就平静下来,沉稳地道:“崔家兄弟,你这消息可不准确,唐军或许会败,但我夫君肯定不会死。”


崔平阳玩味道:“嫂夫人,我知道这个事实很难接受,可你也不要自欺欺人嘛。”


董淡墨望着这个恶名在外的年轻人,缓缓说道:“有些事我不必向你说明,但夫君答应过我,秋天时他就会回家,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崔家兄弟,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回吧。”


崔平阳站起身来,有些惋惜地说道:“嫂夫人,我与段大哥情同手足,如今他撒手人寰,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要帮他打理后事,你说对么?”


丫鬟再也不顾彼此身份差异,怒道:“崔平阳,你无耻!”


崔平阳斜睨她一眼,笑道:“小丫头不要心急,本公子也会好好疼爱你的。”


董淡墨抬手制止了丫鬟,极其冷静地看着崔平阳,沉声道:“崔家兄弟所说的打理后事,到底是指什么?是想帮忙照顾我们段家的生意,还是想照顾我这个人?又或者,兼而有之?”


崔平阳抚掌大笑道:“嫂夫人不愧是玲珑心思,我这点想法怎能瞒得过你。”


董淡墨上前数步,眼底深处露出一抹怒容,语调冷峻一改往日的温婉平和:“崔平阳,我虽是一介女流,也懂得礼义廉耻四字!即便唐军落败,也远非大厦将倾,你身为唐人,竟然耻笑那些在南方浴血奋战的将士,是为不忠!我夫君与你是多年朋友,当此局面,你不为他尽力奔走,却想那些龌龊无耻的事情,是为不义!像你这样不忠不义的人,即便家财万贯,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她每说一句,面上的怒容便盛一分,竟是将崔平阳的嚣张气焰压制下去。


崔平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贯以温婉宁静著称的嫂夫人,发起火来如此骇人,好半晌才冷笑道:“嫂夫人,不要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嘴硬是没用的,迟早会吃亏。”


董淡墨回身不看他,冷冷道:“那又与你何干?这里是段宅,不是崔府,请回,不送!”


崔平阳怒而离去,丫鬟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而后崇敬地看着主母,却发现董淡墨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夫人?”她担心地问道。


董淡墨没有说话,有泪花在她眼眶里闪动,却被她强硬地忍了回去,同时攥紧了拳头。



四 家破


华灯初上,喧嚣的长安城渐归宁静。


一座古朴雅致的官邸内,吏部尚书柳不山正在书房内翻阅**考核功表,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神态略略拘谨的中年男人。


“尚书大人,听说南方战事吃紧得很。”那人找了一个话头说道。


柳不山闻言放下手中的卷宗,伸出右手用指头蘸了一点茶水,揉开紧皱的眉心,淡淡道:“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那人苦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将南方的绸缎生意都停了呢?”


柳不山点头道:“元珍,这些年要你隐姓埋名,的确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近日我会启奏圣人,像你这样为大唐兢兢业业的忠心之人,是该在朝堂上发挥作用,而不是隐藏在商贾之间。”


这人名叫周元珍,乃是段朝歌好友周归墟的父亲。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感激,随即说道:“大人,卑职以为,不管南方战局如何,长安城都不能乱。”


柳不山没有在意他的自称发生微妙的变化,而是沉吟道:“这是自然,说说你的想法。”


周元珍斟酌道:“这些话本不该卑职提起,但在大人面前自然要知无不言。这些年卑职隐藏在民间,听说一些流言,对圣人十分不敬,这种局面很堪忧。”


柳不山静静地望着他,旋即微嘲道:“世人只知晋王,不知圣人?”


周元珍垂首道:“正是如此。”


柳不山淡然道:“晋王爷对咱们大唐可谓是劳苦功高,那些升斗小民又懂得什么?这种闲言碎语不提也罢。我现在问你的是,对于南方战局有何看法?”


周元珍琢磨着这位尚书大人的真实用意,小心翼翼地道:“既要虑胜,也要虑败。”


柳不山眼睑微低,不动声色道:“胜如何,败又如何?”


周元珍一字字道:“如果晋王败了,那自然好说,我相信圣人自有后手。如果晋王胜了,那他的威名会更上一层,加上军中虎将多半出自他门下,我们这些人又能如何?所以眼下他忙于战事,我们虽然不能断其粮草拖他后腿,却能趁机会剪其羽翼。就像您前面所说,长安城不能乱,也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柳不山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长安的确只能掌握在圣人手里。”


周元珍脸上闪过一抹热切,道:“犬子归墟这些年多方打探,掌握了很多消息,如今城内有一些世家大族,无论是官是商,都将身家性命绑在晋王的战车上。我们可以趁眼下的乱局,彻底铲除晋王在长安城内的势力。”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沉肃,柳不山忽地微笑道:“如果晋王爷很生气怎么办?”


周元珍沉着地说道:“如果晋王想反,那我们做不做都是一样,如果他不想反,这就只是一种试探,他只能让步。”


柳不山看着这个一贯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片刻后赞许地道:“周大人,将来有一天你入了三省主事,可不要忘了我这个举荐之人。”


周元珍闻言大喜,起身垂首道:“谢尚书大人提携。”


柳不山摆手道:“不必言谢,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但有一点,要杀就不要留情,更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卑职明白。”


这场谈话后的第三天正午,长安府的一队衙役闯进段宅。


“你们要做什么?”段府管事惊慌地望着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胆战心惊地问着。


为首的差官一把将其推开,带人直入正厅,冷笑道:“咱们长安府接到举报,你们段家涉嫌通敌卖国,府尹大人命我带你们家主人回去问话。”


董淡墨从后院匆匆赶来,听到差官的话,心中一沉,自己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却没有太过惊慌,反而对管事说道:“不要担心,这里面肯定有些误会,我随这位大人去长安府走一趟。你去禀报公婆,嘱咐他们不用担心。”


管事原本仓皇失色,可是看到自家主母平静的神色,蓦然也**下来,虽然眼神里还透着慌乱,比之方才却是好了不少。


长安府的公堂上,府尹大人拈须沉默,冷冷地看着堂下那个温婉如玉的妇人。


片刻后,他开口斥道:“你们段家好大的胆子!如今南方战局吃紧,你们竟然敢将货物卖给南周,这种钱也敢赚,想是不要脑袋了!”


董淡墨目不斜视,没有去看两旁神情凶悍的差役,而是平静地说道:“大人,想必这里面有些误会。段家的生意虽然遍布天下,但战事爆发后,便停了南方所有的生意,民女没有谎言。另外,民女的夫君如今就在晋王大军中,任军需官一职,更不敢私通南周。”


府尹冷笑道:“你说误会就是误会?怎么,拿你的夫君来压本官?一个小小的军需官,就敢利用手中职权大发国难财,还敢在公堂上大发厥词,真是找死!”


董淡墨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大人,民女不敢胡言乱语,段家的确没有私通南周,还望大人明察。”


府尹一拍惊堂木,怒道:“你不说,就以为本官查不出来?来人,将这刁妇暂且收押,待本官查明之后再行发落。”



五 不悔


长安府的大牢和他处并无区别,一样的阴森冷寂。


那些形形色色的犯人,最近几日就像是春天来了一般,只因来了一个女犯,姿容淑丽神态温婉,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所以他们情绪高涨,只要狱卒没有开口管制,便不断地找这个女犯搭话,言语粗鄙不堪。


董淡墨心里清楚,这是府尹的主意,为的就是让自己不堪其辱,只要自己还有羞耻之心,又何必等到查明宣判?只怕早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任由那些渣滓言语羞辱,一如往常地平静,安静地待在牢房内。


她现在只担心段宅内的那些人,自己不在,公婆又已年迈,如何撑得过这一关?


这日下午,几个狱卒忽地将其他犯人狠狠管教一番,大牢内顿时安静下来,随后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走进大牢。


崔平阳拿手绢捂着鼻子,来到董淡墨的牢房前,望着这个素面朝天却不改温婉气质的妇人,很惋惜地笑道:“嫂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董淡墨沉默不语。


崔平阳隔着牢门望着她,叹道:“你要是听我一句,又何至于此?如今官府盯上你们段家,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啊。你知不知道?周军已经打到了一线天,咱们大唐可是岌岌可危,如今这节骨眼上,你们段家又有通敌嫌疑,只怕会落得满门抄斩呢。”


董淡墨终于开口说道:“崔家兄弟可有什么办法?”


听出她语气松动,崔平阳心中一喜,却又为难地说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你们段家出了这事,想要解决很难啊,很难。”


董淡墨平静地道:“想来崔家兄弟是有办法的。你与我家夫君是多年朋友,如今他生死不知,段家又遭逢大厄,还望你能念在往日情分,伸手援助一把。”


崔平阳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董淡墨的身体,上下打量一番,忽地说道:“嫂夫人,兄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董淡墨迎着他的眼神,银牙轻轻咬在一起,问道:“什么事?”


崔平阳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也不是甚么要紧事,就是想请嫂夫人转上一圈,让我好生瞧瞧。”


牢房内针落可闻。


董淡墨放在身后的左手死死攥紧,却在片刻后松开,粲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她微微闭上眼睛,身体轻柔缓慢地转了一圈,简单绾在脑后的青丝如瀑布般荡开,宛若一朵花在阴暗的牢房里盛开。


崔平阳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后心满意足地大笑道:“好!”


董淡墨睁开眼望着他,淡淡道:“崔家兄弟,可满意了?”


崔平阳咂嘴道:“嫂夫人请放心,我会去帮你活动一下,让府尹大人放你回家。至于我之前说过的两件事,想必嫂夫人心里清楚,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敢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


董淡墨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崔平阳没有说谎,翌日她就被放了出来。


初夏的阳光很刺眼,多年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等在大牢外,旁边则是段家的马车。一见主母出来,望着她苍白的神色和散乱的青丝,丫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呜咽道:“夫人,您受苦了……”


然而董淡墨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只是极其镇定地问道:“家里情形如何?”


丫鬟哭诉道:“有一队官兵就在咱家外面守着,所有人都不允许擅自离开。”


董淡墨点点头,说道:“别怕,我们回家。”


城东段宅依旧精巧雅致,与往日相比并未发生太多改变,只有附近多了许多巡视的官兵,所以董淡墨再看这座宅子,竟觉得多了一些破败的味道。她没有去理会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兵,而是一路进了内院。


洗漱更衣,薄施脂粉,换上一件大红长裙,她自从婚后从未如此艳丽过。


就连丫鬟都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夫人,您今天可真美。”


对镜梳妆的董淡墨微微一笑,道:“傻丫头,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丫鬟点头道:“夫人请吩咐。”


董淡墨道:“去让账房准备五千两银子,再让厨房准备五桌上等席面。”


丫鬟不明所以,但是不敢忤逆主母吩咐,连忙去知会众人。


董淡墨看着镜中明眸善睐的女子,拿起上等胭脂,轻轻在唇上一点,然后双唇轻抿,鲜艳不可方物。她又拿起眉笔,轻轻一画,秋水长眸上更有眉山如黛。


“夫君,秋天未至,妾身终究还是等不及你回来。”


是夜,段宅大摆筵席,宴请长安九城守备军某部。虽然一再推辞,但是五千两雪花银出手,那位肥头大耳的偏将终于应允下来。


毕竟这世间,财帛最是动人心。


席间,董淡墨长袖善舞,与偏将把酒言欢,直喝到月上柳梢头,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等这位偏将心满意足,带着自己的属下离开段宅,继续在外面看守时,董淡墨的神情忽地清醒过来。


她将府中所有下人都聚齐在一起,命账房发给每人百两银子,而后对他们说道:“你们也都清楚,如今段家遭逢大难,怕是朝不保夕。明天且躲在家中隐蔽处,而后能走就走吧。”


“主母!”


所有人都跪下,他们不是傻子,何尝听不出董淡墨话中的决绝意味。


然而董淡墨没有再言语,只是带着管家来到后宅主院,来到年事已高的公婆面前,缓缓跪下。


她的公公段久章是个通达明理的老人,家中最近的风波如何不知?看着眼前一身大红长裙的儿媳,一时间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忍不住老泪纵横。


董淡墨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公婆在上,儿媳这些年深得疼爱,如亲女儿一般,心中早已知足。夫君操持家业,十分辛劳,儿媳怕将来有失,曾暗中布置下另一份家业,明面上与段家无关。明天那个崔平阳肯定会来,我自有主张,然后让管事带着公婆离开,想办法暂时保管那份家业,等夫君回来,还能重振段家产业。”


段久章愣愣地看着面前温婉如玉的儿媳,颤声道:“孩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董淡墨抬头微笑道:“公公,他们要的是段家明面上的产业,要的是我这个人,而且眼下他们还没动手,所以还来得及。如果再等一天,怕是所有的都保不住了。”


末了,她坚定地说道:“只要我还在,那些虎狼之辈就会安心。”


她的婆婆早已泣不成声,段久章许久之后才叹道:“孩子,我们段家害了你啊……”


董淡墨脸上流下一行清泪,却不见悲痛神色,反而很幸福地说道:“公婆疼爱,夫君怜惜,家人敬重,儿媳十分欢喜,何来害我之说?只是有些遗憾,夫君离开前,曾说要带我去看天下各处景色,想来这辈子是不能了。如果有来世,淡墨还愿做段家的媳妇。”


微风吹进内堂,烛火轻轻摇曳,却吹不散这世间满地尘埃。


翌日上午,段宅三门齐开,崔平阳带着随从满面欣喜地直入中门。


门外还有一辆马车,马车内坐着一个神情沉稳的年轻男人,他叫周归墟,曾经也多次来过段宅,这次却没有踏足,而是掀开车帘,看着崔平阳趾高气扬地进去,脸上浮现高深莫测的笑容。


崔平阳很快就发现异常,偌大的段宅内竟然空无一人,不禁心下犹疑,直到他看见那棵松树下站着的温婉妇人,脸上的笑容才再度浮现。


可那笑容很快凝结,因为他看见,董淡墨一袭长裙似火,手里握着一根火把,而她脚下全是水迹。


火起,湮没。



六 古树


“上酒。”


太白楼的伙计不记得自己听过多少次这两个字,反正三年来,早已习惯那个刺耳的声音。他俯身捡起脚下的银子,看着天边温暖的斜阳,心中暗叹,又一个寒冬过去了,这位乞丐还是很硬朗地活着,还能经常让世子殿下请吃酒,看着比自己的生活要滋润许多。


不过他可不敢胡言乱语,因为这次那辆华贵的马车并未离去。


他回身去楼内取酒,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幕,脚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那个誉满大唐的年轻世子殿下竟然走下马车,朝那个乞丐走去。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发现那位伴当周大爷瞧向自己,连忙快步走进太白楼,再也不敢回头。


世子萧谷来到乞丐身前,缓缓蹲下,打量着乞丐杂草一般的头发,问道:“段公子,我想帮你报仇。”


他这句话很突兀,便是连周成这个知根知底的伴当,也不明白殿下为何会有此问。


萧谷静静地看着乞丐段公子。


许久后,段公子缓缓抬起头,头发依然遮盖面容,他刺耳的声音重复道:“报仇?”


萧谷索性坐在地上,叹道:“谁让我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呢?段公子的往事我还是偶然翻阅太史台阁的卷宗才知道的。当年你在老萧军中当军需官,亓关一战,你为了护住粮草奋力拼杀,斩杀周军无数,可惜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当时只能以为你阵亡,想不到你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世子殿下娓娓道来,周成听得心中大惊,想不到眼前这个乞丐竟然是战功卓著之人,难怪殿下会如此看重。


只可惜段公子依旧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说道:“什么报仇?”


如今这大唐除了圣人,敢这样和萧谷交谈的人已经不多,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说道:“你在南方流落半年多,又历经艰辛回到长安,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你的父母原本已经逃出长安,可最终还是没有摆脱周元珍派来的杀手。我知道,你刺杀过吏部尚书柳不山三次、门下侍中周元珍两次、富商崔平阳四次,可是每次都失败,虽然活了下来,隐藏身份做了一个乞丐,却始终大仇不能报。”


段朝歌左眼里闪过一抹迷茫,问道:“找谁报仇?”


周成明白了事情原委,有些不忍再看这位段公子。


萧谷忽地伸手握住段朝歌的手臂,沉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太白楼的伙计急匆匆地拿酒出来,却发现门前空无一人,那辆华贵马车不知去向,就连三年来从未离开过墙角的乞丐也不见人影,登时楞在原地。


那辆华贵马车一路朝东,穿过长安城,来到东城一处废旧宅院前停下。


萧谷拉着段朝歌下了马车,看着这座早已成为废墟的宅院。


天渐西沉,昏惨如旷野,眼前唯有野草丛生,断壁残垣。萧谷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站在段朝歌身旁。早已成了乞丐的段朝歌望着眼前的惨景,眼神忽然动了动。宅院还在,只是那些屋顶早被风刮得没了踪影,藤葛漫壁,眼前一片衰败凄凉。


他痴痴地站了许久,终于迈开步子,走进了这座废旧的宅院。


一路走,一路看。


有一架秋千悬挂在右边的树间,然而绳索早已腐烂,木板也已断裂,但是在他眼中却是完好如初。某年某月某日,他与她曾来到这架秋千边,她坐着,他推着,欢乐的笑声回荡在春风里,她的笑颜比鲜花还要灿烂。


有一座凉亭矗立在假山旁,虽然山石上满是藤蔓,凉亭的柱子也缠绕着枝叶,可他忽然想起,记忆中的某天,他曾与她一起坐在凉亭里,假装在看书,实际上却是在说一些很腻人的话。永远都是他在说,她在听,可她从未有过半点不开心。


穿桥别馆,登台临苑,似有芳踪处处。


而如今,桥坠馆空,台毁苑芜,斯人又在何处?


一直看,一直想。


段朝歌终于来到那棵古树旁,曾遭雷击,又逢火灾,古树已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轰然倒下。


他傻傻地站在破败的影壁前,望着这棵古树。


“段公子,这里好像有字。”萧谷忽然说道。


段朝歌缓缓转过身,走到影壁近前,伸手用力地擦拭着,直到露出几行字:君言秋归秋难归,相思未酬盼夫回,此念并非轻薄语,魂有灵兮终不悔。


看着这行深入影壁的字,萧谷默然不语。


段朝歌脑海中终于浮现那个温婉的身影,她在那个已然心死的夜晚,在这道影壁前痴痴站着,用力刻下这些字。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泪水早已满面。


许久过后,萧谷沉声道:“当年人,当年事,老萧或许不记得,但我会记得。有些人犯下的罪孽,不是时间可以洗刷的,更不会轻易湮没。那些人,你杀不掉,我帮你杀。我等了这么久,时机终于成熟,柳不山也好,周元珍也罢,更不必说那个现在活得还很滋润的崔平阳,这些人通通得死。”


段朝歌缓缓转身,望着他,许久后才说道:“谢谢。”


萧谷摇摇头,问道:“除了报仇,你还有什么心愿?”


段朝歌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想起自己要带着她看遍天下景色,脸上浮现惨然的笑容。


萧谷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一切都交给我。”


……


翌日,长安城中富商崔平阳在青楼里与人发生冲突,被人当场刺死。


数日后,大唐吏部尚书柳不山被人刺杀在自家床上,最后查出来是南周刺客所为,史称飞剑案。


又数日,大唐门下侍中周元珍涉嫌通敌卖国,被去职收押,其子周归墟暴毙,死因不详。


这些事情让长安城里的百姓们谈论许久,毕竟如此重大的谈资,足以让众多酒肆茶楼生意兴隆。只不过没过多久,有一件更新奇的事情发生,瞬间吸引绝大多数百姓的兴趣。原来是有人看见一个身影乘着一张特别大的风筝,胸前绑着一块木牌,大白天从长安城墙上飞过,一直向南飞去。


那人像极了太白楼墙角住着的乞丐。


还有人听到,那人嘴里发出一阵古怪的歌声。


“君言秋归秋难归,相思未酬盼夫回,此念并非轻薄语,魂有灵兮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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