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两个葬礼 - [ 天涯隔壁 ] - 五月吧论坛

两个葬礼

八月二十二日，一个极平常的早晨，几乎不接触外面世界的我，意外接到一个远方来电。虽然叫错了我名字，但从号码跟声音，能确定，是很多年未见面的舅奶奶。

这是一个报丧电话。大致意思是父亲的手机没人接，让我转告他，他的舅舅已于八月十五日晨，没有任何痛苦，睡梦中去世了。我骤然听到这消息，竟忘了悲伤，惊讶于离今天都已经七日过去，那舅爷爷的葬礼不是应该结束了，怎么才……
我忍不住在电话中问了句，舅奶奶没有回答，作为晚辈是不好再多说的，便马上应声，会即刻让父亲回电话过去。

等告知父亲，又来回几通电话，才知道是舅爷爷在隐隐觉着自己快不行前，留下了嘱咐：一切从简。不管堂与表，两边都是丧事办了后通知……这可是真真儿简啊，要在农村，估摸是要被乡里说道的。

父亲在了解完舅爷爷去世前的情形，以及后事，有一些伤感，却也不是极度悲痛。毕竟老了，都有这一遭。能睡梦中这么离去，权当喜丧了。
在电话旁发了一会儿呆，也许念及自己舅舅一贯是如此行事，父亲也缓过来些，便慢慢与我回忆起身为老党员的舅爷爷。
舅爷爷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坚决拥护者，哪怕父亲这样的清贫儒官，他认为，做得还是不够。艰苦朴素，勤俭奉公……觉悟上要继续提高，一点腐化思想都不能有的。
大概一两年前，舅爷爷身体不大好，父亲转了几次车，去探了病。结果回来跟我和母亲说，又被舅舅上了党课。记得当时还惹来母亲好一顿数落，我也笑话父亲，你要觉悟再高下去，铁了心的两袖清风，就指着那点俸薪，家里要彻底没你地位了。如今想起来，父亲的品性约摸是随了自己的舅舅，这么亲的血脉，必然是躲不过的。

现在舅爷爷去了，父亲说，那边最亲的血缘断了，往后怕是要不怎么来往了，许过年也未必能聚上一聚。父亲感叹几番后，与母亲商量，做七定是要去的，磕头守夜不能免的，终归是亲舅舅。

他们俩翻出黄历看日子了，我也不懂这些，只安静地坐在那，愣神看着，不由就想起了外婆走时的景况。按父亲的说法，外婆的葬礼，应该是母亲这边整个家族的最后一次团聚。许是各家对此也心知肚明，多远的亲戚朋友，都报了。再加上舅舅生意场上的脸面，过来的客人，竟有几十桌。

客人们的吃住用度自不必说，老宅的里里外外，全都白缎加鲜花装砌起来。又请了和尚、尼姑、道人，三场法事同开，香火缭绕，做足了三天三夜。
这些个葬礼旧俗，往来的一应礼仪，是专门有个人负责的。那位请来的老先生，曾小声说与舅舅：经，念一道要几多钱，紧着念又是几多，若通宵更是要加倍的，东家你们做是不做。舅舅干净地回答：做足，钱，只管算。我那时拎着个大包，一直跟在舅舅身边管礼金，他们说话虽轻，我听得清清楚楚。打这后面，那位老先生就一丁点没给我们省，怎么隆重怎么来。

想想今日才报丧的舅爷爷，倒真个天上地下。不过任是流水着撒钱，还是简单到一抔黄土，人那，走了自个儿也瞧不见，只当是让各路亲眷宾客凑齐了，让血脉一支不缺，最后相连相惜一场。

父亲担心没了舅舅，大家维系便断了。母亲这边又何尝不是。今年春节，就没有一家提出兄弟姐妹要聚聚的意思。母亲说，也好，从此人情往来清净了。
清净也好，疏离也罢，外婆，舅爷爷都去了，往后轮到谁，谁又会来见这最后一面，哪里能料得。
只是，终会有个老先生在门口喊一嗓：“有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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