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住在桃花山
2,桃花
玄真观位于桃花山上,是广元府附近唯一的道门观院,香火十分鼎盛。数百年前,玄真观更是执道门牛耳,一观三真人天下敬服。后来佛门东渡,与道门相争百年,双方损失皆很惨重。在最为残酷惨烈的盘龙谷大战中,佛门损失六位佛陀境界的高僧大德,道门也有五位真人伤重去世。
此战过后,天下迎来数百年的和平,佛门与道门不再大动刀兵,以横断山脉为界各居一边。只是于玄真观来说,盘龙谷之战损失的五位真人中有三位皆出本门,便是从那时起,煊赫盛极的玄真观开始没落,到了宁忌师尊赵志然这一代,莫说真人境界,便是炼虚境的高人也没有。道门世界远比世俗要残酷,这里以实力为尊,任何一个宗门若没有大道之士坐镇,永远也不能成为上等观院。
无法成为上等观院,意味着修行大道会受到诸多制约,诸如天才地宝、百姓供奉和京都道门总观每年分配的资源。长此以往,便会堕入恶性循环,没有资源培养有天赋的弟子,没有弟子能成长起来为宗门撑腰。显而易见,赵志然很清楚玄真观就处在这条路上,如果不是他机缘巧合下收宁忌为徒,怕是死后也无法瞑目。
谢谢来到桃花山已有七年时光,虽说年幼贪玩,但这些事刻在每个玄真观弟子的骨子里,即便她不愿了解,却也常常听说,自然耳濡目染。只是于谢谢而言,这种事毫无乐趣,纵然争个繁华喧闹,千百年后亦不过是荒野枯骨,又有何趣?
终究只是虚幻一场,人生二百年,最重要的还是及时行乐。
“师尊,起床啦!”
清晨的桃花山上,雾霭沉沉,光线未亮,谢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正房门前,弹指一挥,房门自行推开,而后她的身影飘然进去。卧室内收拾整齐,没有宁忌的身影,谢谢好奇地偏着头,四下打量一番,却依旧没有找到。她不由得十分纳闷,这个时辰师尊会去哪儿呢?
前院的桃花树下没有师尊的踪迹,其他可能待着的地方也没有,偌大一座桃花山上,宁忌仿佛凭空消失。两人名为师徒,但因为谢谢跳脱的性子和宁忌的宽厚,所以不似其他宗门那般,师徒之间规矩森严。且谢谢今年十六岁,宁忌也不过二十三岁,女子早熟男子又晚熟,看起来和同龄人差不多。
“奇怪,师尊会去哪里?”谢谢咬着食指,百思不得其解。
这可是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怪事,往昔宁忌若是下山办事,必然会知会她一声,且不会在山下过多滞留,总会在约定的时间里回到玄真观。谢谢满头雾水地询问观内弟子,发现没有人知道,师尊兼观主如同凭空消失,她不禁暗暗生气,踢着路上的小石头,喃喃自语道:“破师尊,居然敢一句话不说就消失,难道是怕我再给你煮饭?哼,连父母都没尝过我的手艺,你倒好,竟然嫌弃到躲起来。”
第一天就在谢谢的碎碎念中过去,日落月升,宁忌依旧没有踪影。
第二天谢谢的碎碎念不停,只是内容中多了一些埋怨的语气。
第三天,碎碎念变得断断续续,她的语气里慢慢被担忧的情绪占据。
在谢谢的心目中,宁忌就是那种不世出的天才,十二岁结金丹,十五岁凝神识,十九岁悟元神,弱冠之年就已经迈入大法师的境界,距离大炼师只有一步之遥。这等修行进度,便是京都道门总观里的那些天才少年,也不过是相差仿佛,更何况宁忌所处的地界广元府属于下等州府,能够提供的供奉极其有限。他能有如今境界,一切都是靠自己潜心修行,换句话说,便是自己的天赋。有这样光辉夺目的往事在,宁忌在谢谢的心里始终是不可战胜的、极其强大的,在自己面前的温和不过是为人师表的宽容罢了。
恍恍惚惚间半个月过去,谢谢面色渐渐沉郁,她不敢下山乱跑,因为宁忌反复叮嘱过,如今佛门与道门和平数百年,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绝对不是肉眼所见的那种和平。广元府地处西北边陲,虽然有横断山脉阻隔,但也保不准佛门弟子会暗中潜入。更何况这里的地形极其复杂,延绵群山中藏着修行多年的灵妖,谁也不知道那些能够化形为人的大妖是否良善,过往也不是没有传出过道门中修士被灵妖吃掉的可怖故事。
等呀等,谢谢坐在桃花树下的蒲团上,心情十分复杂。
她所念所想,有对师尊的愤怒,自然少不了担忧。
一直想到沉沉睡去,便在这棵桃树下。
“谢谢?”
迷迷糊糊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将谢谢从沉睡中唤醒,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视线里颀长挺拔的身影渐渐变得真实。看着这个偷偷跑下山一去便是半个月的师尊,谢谢很愤怒地说道:“你不好好待在山里,乱跑什么!”
宁忌楞在原地,他境界高深,能够感知到谢谢的心绪十分紊乱,道心有些不稳。
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便见月色下宛如一只小兔子的谢谢蹿过来,扑进自己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宁忌大惊失色,七年来霸王一般在山上横行的徒弟竟然哭了,难道自己离山的这段时间,有人在欺负她?宁忌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其他那些弟子根本不是谢谢的对手,心思手段更差得远,她不去欺负别人就值得普天同庆。
望着怀里头发乱糟糟,哭得稀里哗啦的谢谢,宁忌无奈地拍着她的肩膀,尽量温和地问道:“告诉为师,究竟出了什么事?”
谢谢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哭了片刻,又一把将他推开,瞪着一双桃子般眸子,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在山下有别的徒弟了?”
“嗯?”宁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不敢说,还是不想说?”谢谢气冲冲地问,但语气里藏着一丝不确定和紧张。
“你要我说什么?我哪来的山下徒弟。再说了,若我真收了徒弟,自然会带来山上,为何要放在山下?莫非在你眼里,为师收几个新徒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宁忌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为何谢谢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
这是?
小孩子吃醋?就如同看见自己的父母对别家的孩子亲昵一般。
关键于宁忌来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谢谢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想了想,师尊说得好像确实不错,自己是他的徒弟,又不是他的老妈子,哪有权利管他收徒这件事。只是想到可能会有一个比自己更加乖巧懂事的人来分享师尊,她稚嫩的心里不由得开始难过,还有一丝丝愤怒。
宁忌叹口气,对谢谢说道:“来,坐这儿。”
他指了指桃树下的蒲团。
谢谢坐定后,他又如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蒲团,与谢谢面对而坐,轻声说道:“为师这次下山,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那是半夜时分,你们睡得都很香,为师感知到西方百余里处有灵妖出世,很可能会伤及无辜百姓,便立刻赶了过去。”
谢谢最喜欢听他讲这些山下的故事,神色渐渐正常,双眸里有了期盼的神色,问道:“师尊,是什么灵妖?”
“一只兔子,自号蟾宫仙子。”宁忌微微笑道。
谢谢登时来了兴趣,对于女孩子来说,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年纪,对于这等毛茸茸的可爱动物都难以抗拒,便一连声地追问。
宁忌缓缓讲述道:“你是否以为这位仙子很可爱?若是你亲眼见到,恐怕便不会那么想。这位仙子性情十分暴力,本命法器是一根可以随意变幻大小的药杵。我找到她时,那根药杵足有二十多丈长,握在她手里,捣一下便地动山摇,十分恐怖。当时这位仙子应该处于刚刚化形为人的境界,神识不清醒,正在初生混沌的危险时刻。为师只好强行收服她,谁料这玉兔境界过于高深,且无法控制自身。若是让她跑了,恐怕会荼毒苍生。”
说到这里,宁忌不禁叹口气,谢谢也被他彻底勾起兴趣,想到师尊的神妙手段,不由得为那只素未谋面的仙子担心,颤声道:“师尊,你不会……”
宁忌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不会什么?”
见他这番神态,谢谢忽地眼泪涟涟,哀求道:“师尊,兔兔很可爱,你不要杀它。”
宁忌奇道:“我为何要杀她?”
谢谢楞了一下,随即问道:“那你方才说得那般恐怖……”
宁忌不禁苦笑道:“为师只是将她的境界打落,从化形堕为灵妖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谢这才满面开怀,拍拍胸脯道:“还好,吓死我了,那只兔兔没事就好。”
寂静的月色里,一个冷艳的声音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善心。”
谢谢宛如见鬼,唬了一跳,左右看看却没见到有人,然后一个小脑袋忽然从宁忌背后伸出来,差点让她惊叫起身。
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趴在宁忌肩膀上,竟然透出慵懒的气质,随口说道:“小丫头别害怕,本宫就是你口里的小兔兔。”
谢谢望着这位蟾宫仙子亲密地趴在师尊肩头,心底莫名浮现怒火,狠狠地说道:“喂,臭兔子,你给我下来!”
宁忌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