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缝花
她走下楼来,将一方绣帕送我留念。我慢慢展开那方绣帕,丝质冰凉的触感水一样柔滑,边角绣着一朵浅淡的桅子花,绣工密实紧致,大片的留白上,小小的花朵,尤显清净淡雅。
我不看她,只是仔细地将绣帕折好,每个边角都对齐,小心地放进包里。
我很喜欢的。
她点头。我知道的。
我们并肩走在夜色里,夜灯清冷地包围下来,像离愁。周遭阒寂无声,灯光将园子里的绿植护在小小的光圈里,花气袭人。
桅子花并不是十分珍贵的花卉品种,香气馥郁,曾因其粗枝大叶为文人雅士所不喜,更有人嫌弃它的香气太过浓烈,与粗俗品性类同。汪曾祺却说“去你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老爷子的真性情令人莞尔,既幽默,又从容豁达,他笔下的花草,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鲜活可爱,细腻生动,就像他的性情那般,充满着热烈的生命力,又让人柔肠百转。
“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你看,简简单单信手拈来的句子,既让你叹服语言的美感,又让你陷进情感的波澜不能自拔。
我是喜欢桅子花的,喜欢它洁白润泽的花色,喜欢它秀雅贞静的花形,开在翠绿的叶子间,干净得像个小仙子,不但不粗俗,简直文静极了。它不像那些艳丽且硕大的花卉,有着夺目的色彩和体形,将自己的霸气显露无疑。未开的桅子花苞带有淡淡的绿意,花瓣紧紧地抱在一起,外面镶着青绿色的花萼,很是好看。不过我最喜欢半张半合的骨朵,小小的身子,欲言又止的神态,美得期期艾艾,可人疼得紧。宋时郑会有诗云:忽忆西家水栀子,多时愁杀读骚人。旧时大家闺秀大多善刺绣。白绢帛上斜斜绣一朵半合的桅子,一角卷握在指尖,有桅子的一角若隐若现,定然可以“愁煞读骚人”,也绝不输给素馨扇面上用淡墨画出的风姿。
你知道吗?桅子树的叶四季青翠碧绿,经风霜雨雪而不凋,看似漫不经心的绽放,却不输素有苦寒来的梅花,有着长久的坚持与努力,才有如今脱俗的美丽和坚韧。
我低眉点头,手探进包里。丝质绣帕在我的指尖一丝丝沁入肌肤,冰凉入骨。满心欣喜又满怀惆怅。
天色愈晚,远近空濛。我呐呐问她,你绣了很久吧,眼睛不好,以后要好好保护视力的。
她笑。只说,再好看的花也会凋谢,花事易变。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彻,譬如她打住了下一句。
我们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