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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25 0:47:41)

以下是引用风流在2017-4-25 0:06:02的发言:
==== 一区精华 ====

(本轮参评时段提交过的有效参评帖数为 10 帖,精华比例为 3 分之一 ,本轮精华 3 帖)
== 以下精华按照参评序号排列 ==

第1号参评帖: 《谁知寸草心》(作者:齐藏)
第3号参评帖: 《笑忘歌》(作者:柳不山)
第9号参评帖: 《飘零》(作者:宁柔)



==== 二区精华====

(本轮参评时段提交过的有效参评帖数为 4 帖,精华比例为 3 分之一 ,四舍五入,本轮精华 1 帖)
== 以下精华按照参评序号排列 ==

第3号参评帖: 《相识不必再相逢》(作者:王希之)




【第三轮】



1区参评贴:

[C1区-24-3-01]谁知寸草心(一区参评)

[C1区-24-3-02]迷宫(一区参评)

[C1区-24-3-03]笑忘歌(一区参评)

[C1区-24-3-04]光(一区参评)

[C1区-24-3-05]宁柔(一区参评)

[C1区-24-3-06]守望之心(一区参评)

[C1区-24-3-07]蜗争(一区参评)

[C1区-24-3-08]新唐旧事(一区参评)

[C1区-24-3-09]飘零(一区参评)

[C1区-24-3-10]使命(一区参评)



2区参评贴:

[C2区-24-3-01]苦海(二区参评)

[C2区-24-3-02]狼王(二区参评)

[C2区-24-3-03]相识不必再相逢(二区参评)

[C2区-24-3-04]唐传奇 段朝歌传(二区参评)



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25 0:49:33)

[24-03-09]第三轮中区:谁知寸草心(贴杀沈默云)

以下是引用[歌]齐藏在2017-4-24 21:29:03的发言:

谁知寸草心



在华夏大陆的腹地,有一座山,名为苍梧山,山的半山腰处有一个苍南观。相传苍南观在夏朝建立之初就已经在这山上了,历史悠久,观中弟子数千名,个个武艺高强,传言观中还有多位武功盖世的老道长镇观,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都对苍南观颇为忌惮。



苍南观的弟子多数是方圆几百里内农户家的孩子。每几年,农户们就将适龄的男孩子送到观中来,观主会挑选几个根骨不错、适合习武的留下。对于农户们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光。还有部分弟子,是江湖上慕名而来的世家弟子。最后还有一些,就是观主捡回来的孤儿,清风道长就是其中一个。



老观主捡到清风的时候,清风还是一个五、六岁的乞儿,跟一帮差不多大的小乞丐在热闹的集市里跑来窜去,企图通过身体的碰撞,寻找获得银子的机会。不知该说清风幸运还是不幸运,街上那么多人没撞上,恰巧撞到老观主身上,被老观主提着胳膊捉了个现行。这一捉不要紧,老观主顺着他胳膊那么一摸,这根骨是极好的。



小清风顶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眼前差点被自己偷了、不但不揍自己还要他做徒弟的怪老头,迟疑地问道:“给你当徒弟……能吃饱饭吗?”



老观主低头看小清风空荡荡的衣服里瘦骨嶙峋的身体,有点心疼,弯腰蹲在小清风跟前说:“有啊,而且还有肉吃。”



小清风听着眼睛一亮,想了想,两手扯着自己皱巴巴的破衣裳,又矜持地问:“那有厚衣服穿吗?”



老观主笑着点点头:“有啊。”



小清风看了看老观主身上精致的道袍,爽快地跟他走了,并要求老观主先带他吃一顿饱的以证实力。老观主当下带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就带着新出炉的小徒弟回了苍南观。回去的路上,老观主带着小徒弟,一路走一路吃,等到了苍南观,小徒弟已经是死心塌地,老观主也将小徒弟的身世摸了个清楚。



小清风本姓凌,名风。从出世就没见过老爹,据说是他还没出生他老爹就挂掉了。这都是据说,因为他老娘从来没说过。小清风长到五岁多,老娘也得了重病没了,他只好跟着一帮小乞丐在街头混,混了半年就把自己混成了一个小油条。



凌风穿着簇新的蓝色小道袍端端正正地跪在老观主跟前拜了师,从此改叫清风,成了老观主的关门弟子。一众围观的大小道长都嫉妒地掐红了大腿根,要知道很多弟子刚来都只能拜在观主的徒弟,甚至是徒孙的门下。以后碰到这六岁的小孩,你要怎么叫?你还得蹲下来叫师叔、师叔祖呢!



清风小道长就这么进了苍南观。他老娘死的早,也没教他认识几个大字,他又在市井混了那么久。所以这位小道长勤奋好学一样没有,捣蛋闯祸一样不差,有时候还带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师侄、曾师侄一起捣蛋,终于老观主忍无可忍,动了观规。



清风被关在苍南观最深处的一个大房子里,房子只有一个大厅,空荡荡的,一件桌椅都没有,只有一个小蒲团,给清风跪着面壁思过用的。清风在那跪了好一会,天也黑了,外面一点人声也听不到了。确定真的没人来管他了之后,清风一屁股往后一坐,揉了揉有点涨麻的小腿,心里骂了一句破老头。等到腿不那么麻了,他跑到门边一看,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破老头这是要关他一晚上啊!清风心里暗自唾弃,自从拜了师,破老头对他大不如前了,之前在山下还每天好吃好喝地哄他,怕他冷给他买厚厚的衣服穿。可是现在呢?不但每天逼着他练功,还把他关在这个破屋子里,也不怕晚上把他冻死。师傅都是靠不住的,还是得自力更生啊!他背着小手,摇了摇头,替自己一顿惋惜。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铁丝,将门挤开一个小缝,踮着脚三两下把锁给开了。



门一打开,清风就愣住了。门外的桃树边立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雪色的道袍,长身玉立,背着手欣赏月色。听见开门声,这人扭过头来看向他。



清风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那时候的清风,年纪小小,对人的相貌并没有太多概念。在他心里,山下是一群干苦力的壮汉,山上是一群习武的壮汉,只分了看得过眼的和看不过眼的。但是眼前的人,他形容不出,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心里就只有两个字,好看。



清风眼睛贴在男人身上傻傻地愣在那里,直到男人向他走来,他才醒过神来,想起来他从未在道观里见过这么个人。不是他的师兄、师侄,更不是他那些跟老头子一样胡须长长的师伯和镇观长老。



清风往后退了一步,大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浮生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明明被自己惊到了还虚张声势,浮生笑道:“你就是流墨收的小徒弟?”



清风绷着小脸没敢说话,心里扑通扑通的。这人走得这么近,这人直呼师傅的名讳,这人知道我,这人笑得真好看。清风一顿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猝不及防地就被直走过来的浮生躬身捏了捏小脸。



清风小脸瞬间红了一块,皱成一团:“你到底是谁啊?”



浮生站起身来慢慢往屋里走:“我是这里的镇观长老,法号浮生。”



清风不自觉地跟着浮生往里走,一边惊讶道:“啊,镇观长老不都是胡须长长的老头子吗?”



浮生听着这个说辞,“噗呲”一声笑出来,低头望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小不点。



浮生这一笑,眼睛弯成了新月,清风也莫名开心起来,再加上听浮生说自己是镇山长老,他也不那么害怕了。悄悄地跟紧浮生,看着浮生垂下的手,手指修长,清风下意识地牵住了浮生的手。



感觉到手指被一团软软的东西包裹住,浮生先是一愣,再而反应过来。浮生反手将那只小手包裹起来,心里有些新奇也有些惊喜。好像,观里从来都没人和他这么亲近过,甚至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很少有人和他说话。



浮生走到屋内,伸直了一只腿坐在刚才清风跪的蒲团上,姿势随意,却仿佛另有一番风流。清风试探地靠近浮生腿边,见浮生没有拒绝,就小心地侧靠在他腿上。



“你说你是镇山长老,为什么我拜师的时候没有见到你呢?其他长老都去了。”



“嗯,因为我要看管观中的宝物啊,再者,观中那么多道童,不能谁来拜师我都要去看一眼。”



清风闻言不满地仰头自卖:“他们都说我根骨好,所以观主收我当关门徒弟呢!”



“哦?”浮生低头拉着清风看了一眼,心里想着,根骨是不错,嘴里却说:“那你习武如何,来了也有些时日了。”



提到这个,清风难堪地低下头,脚尖划地,心里琢磨着问点什么别的。就在这时,心软的老观主流墨匆匆赶来,到底小徒弟还小,也就是吓唬吓唬,不能真让清风跪一晚上。流墨进门一看,清风正不懂规矩地靠在浮生长老腿上跟长老说话。



流墨三步作两步走过来,把小徒弟拎到一边,跟浮生行了礼:“浮生长老,清风年幼,冒犯长老了。”



“不妨事。”浮生摆了摆手,又看着外面的天色说:“夜深了,小孩子家家的,早点带回去让他睡觉吧。”



流墨领着清风行了礼然后往外走,清风走了几步,回头看浮生,见浮生含笑看着他,壮了壮胆子问道:“我还能过来找你玩吗?”



流墨听了心里一惊,这小兔崽子胆子不小!流墨刚要赔罪,浮生却笑着说道:“只有每年选武优胜者才能来找我玩。”



清风眼中一亮。



苍南观每年年关都有分级选武,每个级别都有一位优胜者。显然浮生那日的话是骗小孩子玩的,后来清风也曾问过之前的选武优胜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有浮生道长。可是清风还是信了,从那天师傅的表现看,浮生确实是观里的长老。自那日起,虽然清风还是忍不住有些捣蛋,但是收了一颗心放在习武上。清风天资优渥,后勤不殆,终于十六岁就能把那帮三四十的师兄干趴下了,得了一个优胜。



那天,清风兴冲冲跑到小时候关禁闭的屋子,门口依旧落着锁。这十年里,他偶尔也会跑来,但是没有优胜,他不敢去找浮生,只敢在附近徘徊片刻。现在他已经是优胜了,他有这个资格来找浮生了。



如今的清风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不懂事的小毛孩,他身材抽条地挺拔,深蓝色的道袍用浅色的腰封掐出腰线,说不出的俊秀清朗。清风站在门外高声喊了几句:“浮生长老,弟子清风前来拜见。”



清风喊了几句,没有回声,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那群随时随地纠正弟子仪容仪表、行为举止的老头子们不在之后,清风小心翼翼靠近门边,从门缝往里张望。这一望不要紧,清风的心凉了半截,他狠拍了一下脑门,这是禁闭室啊,浮生长老怎么会住这?一直怎么忘了这茬了。这下可好,上哪儿去找浮生长老呢?哎,只能回去问师傅了。



清风揉着脑袋回头,正看到一个人在桃树下看着他。



清风惊喜地叫道:“浮生长老!”



浮生其实就住在禁闭室后面不远处,听到清风的声音,很快就过来了。他还记得十年前,那个牵着自己的手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走过来一看,恰看到拍着自己脑门的少年。少年懊恼皱眉的样子,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自那以后,清风就时常来找浮生,美其名曰学习。其实就是过来有事没事找浮生喝喝茶、下下棋,再和浮生讲一些他们偶尔下山遇到的趣事。浮生说他的任务是看管观中宝物,所以从来不离开道观,也从来不在外露面,对清风讲的趣事也很感兴趣。



“咱们观里都有什么宝物啊?”清风好奇地问。



“想知道?”浮生轻松了落了一颗白字,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当了观主,我就告诉你。”



“当观主?”清风夸张地说道:“那个时候我都跟老头子一样老了!”



浮生抿嘴笑了。



清风看着浮生的笑脸,都有些无心下棋了。他一手捏着一颗黑子,晃来晃去,眼睛却盯着浮生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变老。”



浮生听了一愣,转了下眼珠,随意道:“因为我武功高强,我是镇山长老嘛。”



“其他长老都很老啊……”



“那是他们没我厉害。”



清风听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指上的黑子一下子握到拳中,“这么说,那帮老头子以后没准还会变年轻?”



浮生没想到清风会这么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说:“可能吧。”清风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想到以后,自己跟那帮老头子一样胡须老长脸皮都皱了,那帮迂腐的老头子却又变年轻了,清风就觉得一阵恶寒。



“你们都变年轻做什么?难不成返老还童再娶一房媳妇儿?”



浮生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虽然过了十年,清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耿直可爱。笑着接着逗他:“说不准真能再娶一房呢!”



清风睁大了眼睛,盯着浮生说:“那你现在有妻室吗?你知道吗?这次我跟几个师侄一起下山,有一个师侄喜欢上了山下的一个姑娘。可是我觉得没有一个姑娘有你好看,你的妻室呢?比你好看吗?”



浮生自认在这苍南观中活了几百年,每一任观主和长老们对他大多是敬畏,从没有人会这样当面跟他说他好看,还问起他的妻室。



“我,没有妻室。”



清风惊讶地张大嘴:“你都是镇山长老了,少说也七八十岁了,难不成你还是个老光棍?因为什么?因为没有遇上比你更好看的女子?”



浮生看了清风一眼,淡淡地笑了,然后目光落在清风身后的那盆盆景上,小小的花木,盘绕的根支埋在花盆里。



那天,浮生到底没有说出为什么不娶妻。清风感觉自己可能是触碰了浮生的什么伤心事,也没有再问。他们依旧像一对忘年交一样,偶尔一起谈心聊天。



平静的生活打破在流墨的儿子清羽成亲那天。大部分弟子成亲都是在原来的老家办的,这也是清风入门以来为数不多的几个在观里办的婚事。那天红色的绸带将整个苍南观绕地喜气洋洋。清羽和新娘子一同牵着红绸拜高堂的时候,清风看到流墨的一张老脸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那天很多人都喝多了,清风也喝了不少,回屋之后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清风穿着大红喜服,手里牵着一只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他的新婚妻子。他们也冲着流墨拜高堂,流墨的脸笑得像一朵菊花,然后他像清羽一样被灌了很多酒,最后踉跄地走到洞房。新房里,他的新娘就坐在床上,他拿起杆秤挑起新娘的盖头。然后,他看到了他见过最好看的那张脸。



清风悠悠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盯着床顶出神。清风一动不动,但心中却波澜起伏,仿佛心里有一颗不知在何年何月种下的种子,经过了漫长漫长的冬天,忽然遇到了一阵春风。它破土发芽,开满鲜花。就好像,好像禁闭室外的那株桃花。



清风静静地躺了一会,还是按捺不住心情,急急披了外衣来到浮生门前。清风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浮生的门,小声叫着:“浮生长老……浮生长老……”



很快,浮生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清风见浮生穿戴整齐,问道:“你还没睡?”



浮生看了看身上,“嗯”了一声,“弄点东西,弄晚了。”然后浮生又看了看清风,“怎么这么晚穿这么点就跑过来了,快进来吧。”



浮生替清风倒了杯茶,“这么晚了,什么事?”



清风端着茶,犹豫着说道:“我刚才,做了个梦。”



“做恶梦了?”



“不是,”清风抬起头来看着浮生:“我梦见我成亲了。”



浮生一愣,缓缓笑道:“这是好事啊。”



“浮生……”这是清风第一次直呼浮生的名讳,连长老的尊称都没有,语气里透着亲昵,“浮生,我梦到我成亲了,我的新娘是你。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浮生怔住了,他的眸子动了动,然后淡淡笑着,抬手摸了摸清风的头:“你睡觉睡糊涂了。”



“我没有!”清风按住浮生的胳膊,“浮生……”



浮生的脸慢慢冷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清风,你可能昨天喝多了,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另外,我是观里的长老,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等你什么时候当上观主,可以来看观里宝物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浮生拂袖而去,清风在他的门外站了很久。



自那以后,清风再也没有见过浮生。浮生的那扇门不论他怎么叩门,都再也没有开过。寒来暑往十几年,清风已至而立之年,膝下也有几个得意的徒弟。流墨编着胡须算了算自己的年纪,然后把几个徒弟都叫了来,准备把观主之位传给下一代。徒弟们都叫来了,一听说要传观主的位置,大家伙直接把清风推了上来。流墨老观主眼珠子一瞪,怎么的?观主之位这么不吃香,都不要?也不打一架?徒弟们纷纷摆手表示,年年都被小师弟吊打,而且最近这几年小师弟越发凶残了,少挨一顿是一顿,你赶紧让他当观主吧,这样他就不会每年都来打人了。



就这样,清风道长顺利当上了苍南观的观主。当了观主的清风道长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观主的信物,叩响了浮生的门。



清风此时已经是个稳重的青年,眉宇之间透着沉稳刚毅。浮生开门之时,清风的神色未动,亮出了自己的信物。浮生看着眼前绷着一张脸的青年,暗自叹息了一声,将人让进来,引着他一直往里走,走到他卧室最里面,又走过一个长长的甬道,渐渐越走越开阔,像是走到了一个山涧里。



在那里,清风看到了一株银色的小草。



“这就是我们苍南观的宝物七浮草?”



“是啊。”



“它当真能起死回生?”



“嗯。”浮生望着那株小草,“数百年的草了,都有灵性了,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清风也望着这株草,除了颜色,他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那么脆弱,那么渺小。“所以你,每天守在这里,就是守着它?”



“是。”浮生仿佛感受到清风心中所想,慢慢说道:“有七浮草才有的苍南观,当然要守好了。”



清风点点头,“走吧,也看过了。”



清风转头顺着甬道往外走,浮生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直走到浮生的卧室,浮生关好机关,转头看清风还未离开。



浮生在关机关的时候,清风就在他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到他转过身也没有收回视线。浮生躲过清风的视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观主,宝物看完了,您……”



“浮生,我们十多年没见了。”清风轻声打断他。



浮生一顿,随即像长辈一样感叹道:“是呀,你长大了,都是观主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才那么点儿……”



清风看浮生面色自如地说起他们的往事,攥紧了拳头离开了。浮生看着清风离去的背影,觉得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晚上又被一个醉鬼敲了门。



如今的清风已经是苍南观的观主,再也不是浮生想赶出门就赶出门的了。清风不知道喝了多少,此时正毫无观主形象地抓着浮生的一只手,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你说要拿优胜才能见你,我就去拿优胜了!你说要当观主才能见你,我就当观主了!那你说,怎么你才能喜欢我?我可以去做啊!我可以做啊……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浮生觉得手被清风抓得生疼,清风一直抓着他念着,喊着,折腾了好一会,抵不过酒意靠在浮生房里的桌上沉沉睡去。浮生就着一只手被清风抓在手里的姿势,低头看清风被酒熏红的脸。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一只手指被清风握在手里那种惊喜的感觉;想起那天清风被自己捏红的小脸。也想起,十几年前,清风对自己说起喜欢,当时带着羞涩和怯意的脸。浮生用另一手给清风顺了顺鬓角,轻轻叹息道:“因为我们不能在一起啊。”



笠日,清风在自己的房中醒来,衣领上还有昨日的酒香和泪渍。



之后很久,清风都没有再去找浮生。直到有一天,苍南观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来的是两男人,他们是来求七浮草的。



“七浮草乃我观镇观之宝,仅此一株,恕贫道不能将此草赠与你们。”清风坐在上座上说道。



“我知道七浮草乃贵观挚宝,但是七浮草乃是救命之药,救命之药应用在救命上。晚辈恳请道长救救小妹。”说话的男子正是当今大唐的晋王世子萧谷。



“世子,不是贫道有意不帮,只是……”清风顿了一下,望向殿外远处灰白的天空,“这世间有那么多将死之人,而我们只有这一株草,又哪里救得过来呢?”



“哪里这么多理由?”萧谷身边的莫山影说道:“你只说,怎么才能将草给我们!还是说,你怎么也不肯给我们?”


清风没有接话,淡淡看着他,似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莫山影觉得一阵血气涌上头顶,利剑出鞘就向清风扑来,“那道长就莫要怪在下不客气了,在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抢了七浮草。”



清风抬手去挡,两人一瞬间过了十几招。清风有些心惊,这男人招招都是自己不要命的狠招啊!清风只守不攻,直等莫山影稍稍力竭的时候,一招制住了他。



“何苦呢。”清风叹息道。



莫山影自知不是对手,颓然说道:“如果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不如拼了一条命去救她。”



“你们容贫道想想。”



这一次清风没有和浮生说多余的话,而是自己径直走到了七浮草前。浮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看到清风静静看着七浮草,想伸手摸摸它的叶子,又小心翼翼收回了手。



“浮生……”



“观主。”



“我想把七浮草拿去救人。”



浮生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清风转过头来看着浮生,“好不容易相爱了,何苦生离死别的分离呢?”清风盯着浮生,缓缓说出这句话,试图从浮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浮生听完,轻轻笑了一下,躲开了清风的视线,心里咂摸着清风刚才的那句话,淡淡说道:“这样也挺好,观主拿主意吧。不过切记,摘取七浮草的时候,留好根部,然后让流墨长老来看管。”



清风到底也没有在浮生的脸上看出什么。



那天夜里,清风在睡梦中依稀觉得自己的额头被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无法动弹,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出房中走出。



笠日,清风请镇观长老一同取七浮草。流墨匆匆赶来问道:“浮生长老同意了?”



清风点了点头。



流墨静静看了清风片刻,没有说话。然后随着众长老一起,小心翼翼取了七浮草。他将草根小心看护好,之后,第二天,他搬进了浮生长老的房间,担负起了看护七浮草根的责任。



而从那天起,浮生长老失踪了。



清风将自己的师傅堵在房里,问道:“浮生长老呢?”



流墨看着清风,静静地问:“你当真不知道?”



清风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浮生从未离开过观里,即使浮生再不愿意见他,至少浮生还在观里,清风如此想着,思恋也会好些。可是,如今浮生不知去了哪里,自己的师傅却占了他的房间。



流墨从浮生的书架最里层翻出一个小册子递给清风,“这原本是苍南观的一个秘密,我也一直不知道。十多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浮生告诉了我,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你。”



清风拿起册子翻开,里面是关于七浮草和苍南观的历史,里面写道:“苍南观初立,有浮辈七位道长守护神草,故而神草名为七浮草。而七浮道长之首浮生,乃为神草灵体。”



清风觉得眼前一层朦胧越来越重,仿佛压到了心底,压出最模糊的记忆,耳畔是那个人轻声的低语,“因为我们不能在一起啊。”



苍南观的前任观主清风道长是个怪癖的人,他每天足不出户,就愿意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不像其他的镇观长老偶尔还出来吓唬吓唬人,他只在自己的屋子里,为苍南观保住着他们的镇观之宝。



这一天,清风道长用过早饭,又走进甬道,走进那个小山涧。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慢慢的走着,走到山涧中间。那株银色的小草,经过漫长的生长长出了一片小小的嫩叶。清风道长走过去,细细地看着那株草,想要伸手去摸,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来,只用双手松松地外面拢一拢小草,仿佛捧着一个婴儿。他嘴里碎碎地说着一些话和小草听:“你看,你就骗人,我都八十岁了还没开始变年轻,等你长大吧,你陪着我长大,我再陪着你长大,到时候我就年轻了。”



小草仿佛可以听懂,在他的手心轻轻摆动。







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25 0:50:16)

[24-03-07]第三轮东区:迷宫贴杀莫山影(参评一区,挖7)挂宝免战牌

以下是引用[歌]断浪客在2017-4-24 21:28:58的发言:
迷宫



一、阴千绝篇


他曾是一个危险的男人,独来独往,杀人如麻。人们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称呼他“那个魔鬼”,即便功夫好的江湖客,遇到他也会避之不及,所以他也一直很孤独。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杀死沈默云,他为了这个目标而活。

他用来行走江湖的名字叫阴千绝,是个化名,真名早就丢掉了,也没有人知道。除了沈默云。

两人之间的恩怨已过去太久,具体情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些细节和仇恨的感觉,刻骨铭心。为了报仇,为了杀死沈默云,他吃了很多苦。幼年开始打熬身体,刻苦修炼武艺,他身上至今有些狰狞可怖的疤痕,有些是仇人留下的,有些就是练功时受的伤,到他成年后开始行走江湖,反倒没受过什么伤。

虽然也曾经历一些艰难的战斗,遇到过难缠的对手,但他都能打败对方,且还赢得干脆利索,他的名声从那时起在江湖上传开,同时流传的还有他手段毒辣,冷酷无情的传言。那是实情,他心中确实绝少犹疑,凡妨碍到他的,不管妇孺老人,都会杀掉。他从没数过自己杀了多少人,如果有人能数清楚,一定会晚上睡不着觉。

他顶着凶名行走江湖,游历诸国,从未遇到过麻烦,尽管有过一二狂妄之徒,打着行侠仗义的名义跑来杀他,但全都被他杀死了。不论他是善是恶,他是公认的,江湖上最强悍的独行刀客。没人知道他的师承来历,也没人知道他四处游历,其实只为寻找仇人的下落。

直到十几年前,他终于听到了沈默云的消息,对方却成为了大唐皇帝的臣子,掌管情报机构,手下有无数奇人异士。只因他行事低调,常年躲在幕后,阴千绝才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

如此一来,他想报仇就成了奢望。他和沈默云之间挡着唐国几十万铁骑,及沈默云麾下的无数密探、死士。

于是他定居大周,并为大周朝四处奔走效力,不辞劳苦,指望有一天能随军北上,踏破大唐山河,然后亲手砍下沈默云的脑袋。他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为大周培养密探组织天勾的成员;暗杀别国的政要;以非法手段为组织聚敛不义之财,总之什么脏活儿他都不嫌弃,只要能赢得皇帝和上司的信任,争取一个达成他心愿的机会。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最终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十年前,大周和唐国的矛盾加剧,各自聚集了精兵十数万,于一线天峡谷对峙,战事一触即发。那场战争打了一个多月,尸横如山,血流成河。阴千绝奋勇杀敌,总是冲杀在最前线,到最后,他率领的部队人都死光了,只余一名掌旗使跟随左右。

仅一个月的征战,使他的凶名也传播在战场上,敌军听到他的名号就不肯上前,他自己的部下也畏之如虎,因为凡怯战后退的士兵,他杀起来也毫不手软,士兵们偷偷给他起个了外号叫“阎王”。

但一线天的战役,大周军到底还是打输了。最后一场战役中,阴千绝也受了伤,他杀敌杀得太累,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被敌军的马蹄踏伤。他侥幸没死,却因肋骨断裂刺伤了肺部,伤愈后功力大减,再不复从前的强悍无敌。

阴千绝满怀伤心和失落回到了大周,重新加入了天勾,开始慢慢积蓄力量。他调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密探及死士,几年后,天勾在大唐布置的力量已十分可观,阴千绝便离开大周秘密潜入长安,打算利用天勾的力量,策划暗杀沈默云。

他一生孤独,但其实也有过牵绊。停留在大周担任天勾组织的教官时,曾有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那女人温柔秀美,不知道爱上了他什么,情愿留在他身边,为他洗衣煮饭,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也很可爱,健康活泼,聪明漂亮,当娃娃咿咿呀呀学说话,磕磕绊绊学走路,胖胖的小手牵他的衣袖时,他迟疑过,要不要继续报仇,或是放弃仇恨,就这样过上安静的日子。可这种念头一旦萦绕心田,他的心就开始不安,让他坐卧不宁,神不守舍。他明白了自己无法放下坚持了许多年的信念,那就是他活着的目的,于是当女人伏在他的背上无声地哭泣,试图挽留他时,他冷酷地甩开了女人,抛弃了他们。

他重新踏上了复仇之路,潜伏在长安城内暗暗策划了三年,付出了大量时间精力之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实施刺杀行动。暗杀地点定在了芷兰居,沈默云会于此和一名朝臣暗中会面,只带着几名随从,他身边最强的护卫,也被天勾成员设法调开了,而沈默云虽然身居高位,手下掌握了诸多奇人异士,但他本人却不懂武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阴千绝对这个机会很满意,不能更好了,即便他武艺不如从前,也比普通人强上太多,区区一个书生,要杀死太容易了。为此,他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又为养精蓄锐强迫自己吃好睡好,他坚持亲自动手,虽然天勾中也不乏高手,但他们尊重了他的意见。行动当天,他们准备好了一切,沈默云也如约来到了芝兰居,事情很顺利。阴千绝高兴坏了,心砰砰地跳着,手却很稳,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刺杀成功。

然而,因为一个意外,行动失败了。他们忽略了在芝兰居喝酒的年轻人,一个浪荡子,让所有人都忽视轻蔑,视若不见的年轻人,没人想到他的功夫居然非常好,他阻拦了阴千绝的复仇,甚至还打伤了他。护卫沈默云的军卒迅速赶到,天勾的人只好掩护阴千绝撤退了。

受伤的阴千绝被安排在一间地窖藏身,现在,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等待死亡的来临。他的伤不足以丧命,却使他武功尽失,天勾为了策划这次行动也损失惨重。暗杀计划是他提出的,虽然除掉沈默云对大周有利,所以之前他们支持了他,但既然失败了,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他一直在等消息。

两天后,那个身负使命的人来到了他面前,是他的得意弟子,宁柔。

宁柔是天勾在长安的联络人之一,容貌美丽,气质潇洒,脸上总带着妩媚的笑,却是个行事果断,心狠手辣的人物。他在长安的这三年,为了策划暗杀行动,也把这个弟子折腾得够呛,还折损了许多手下。她曾向他提出过抗议,认为这个行动太冒险,但他没理会,一意孤行了。论起来这女人有理由对他不满,他也暗暗想过,是否有人泄露了计划,才导致行动失败。

他深深地看着宁柔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张漂亮的脸上还是那副迷人的笑容,但目光中却似乎有一丝怜悯。他放弃了探究,反正自己也快死了,没有机会查清任何事。

他对宁柔说:“你来杀我吗?”

宁柔没否认,却说:“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达成老师的心愿。”

听到她的话,阴千绝原本灰暗的眼睛突然亮了,问:“什么办法?”

宁柔说:“老师可知道古之荆轲?荆轲为了刺秦王,取了秦国叛将樊於期的首级,献与秦王,以取得秦王的信任。我想故技重施,用老师的首级获取沈默云的信任,再伺机而动。如果沈默云也同样仇恨老师,一定对此很感兴趣。”

阴千绝嗤笑:“谁来实施这个计策,你吗?”

宁柔回答:“当然不是我,我手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如果老师同意,我就去安排。”

阴千绝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其实,我和他是亲兄弟,从前他对我太过残忍,虽然我仍记得仇恨的理由,感受却没那么深了,早就麻木了。我有时也疑惑,自己执着的究竟是仇恨,还是习惯?一个我无力改变的习惯……不管怎样多谢你,让我的死有了一点价值,我安心了。去做吧。”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眼睛望向了虚空,仿佛他已经死了。



二、段朝歌篇


人们眼中的段朝歌,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年轻力壮,却天天游手好闲,专爱逛秦楼楚馆,是个标准的浪荡子。父辈留下的家业,都快被他败光了。人们如是说。

儿时他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娃娃,父亲是一代豪商,家资巨万,止这一个独子,他又生得唇红齿白,眉目俊秀,从小被父母百般宠爱。锦衣玉食不提,他有任何愿望父母都会尽力去满足,他也不负所望,长成了一个玉树挺拔的少年郎。唯独令双亲不满的是,儿子非常痴迷武学,专爱学人舞枪弄棒。

父亲试图阻止过,却拦不住他偷偷地学,偷偷地练,父亲见他是真心喜爱学武,便不再为难,转而支持儿子,花巨资请来了许多师傅调教。教枪棒的、教剑术的、教拳脚功夫的,竟有十几位,家里还开辟了好大的院子,专门供他习武用。或许段朝歌真是块学武的材料,进步飞快,在师傅们的教授下,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很快学得精熟。这让父亲很是得意,逢人便吹嘘儿子武艺高强,一表人才。

他本该如此快乐顺遂地过完一生,但人生总有旦夕祸福,即便是天之骄子,也有逃不过的厄运。一天晚上,有数名黑衣人闯进家里,逢人便杀,却并不取财物,家里的护院及请来的师傅试图抵挡,都被一一杀死,那些黑衣人功夫十分厉害,行动配合亦有章法,最后他的双亲也倒在了血泊中。那时,他被剑术师傅强行摁住,他躲在角落里眼看着父母被人杀害,却无能为力。

那些人杀完了人,便放了一把火,将段家偌大的宅子烧成了白地,段氏满门几十口死于非命。这件案子令官府震惊,调查了大半年却毫无进展,既查不出凶手的身份来历,更遑论抓到凶犯了,天长日久,便归为悬案搁置了。

当大火烧起来时,那位师傅护着他从火场里逃出来,他才侥幸活命。后来,师傅带他去官府报了案,又帮他找到藏身处,还紧张兮兮地保护了他一段时间。师傅认为凶手都是职业杀手,段朝歌的父亲或许得罪了谁,对方买凶杀人,是以那些人才会不取财物,专心杀戮。但段朝歌想破了头,也想不起父亲得罪了什么人,竟会招来这样残忍的报复。

他们紧张了一段日子,为了调查线索,又担心对方会斩草除根,来杀段朝歌。若如此,师傅坦言自己没能力保护好他。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天降一场大难,灭了段家满门,随即风住雨歇,了无痕迹了。人们该吃吃该喝喝,段家的惨事茶余饭后拿来闲聊就好。

段家的少年虽然可怜,好歹父亲留下了几处房产和生意,冻不着饿不着,比起没饭吃的穷人好多了。段朝歌变了,从前开朗活泼的少年,变得阴郁沉默,一心只想报仇。师傅见他如此,时常劝他,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但他听不进去,坚持说自己看清了一名凶手的容貌,如果见到定能认出来。

他苦练功夫,比从前更加刻苦勤奋,武艺日渐精进,很快便超过了师傅。同时,他又和一些江湖人物有了勾连,大把洒出金钱,结交黑白两道的朋友,还画了凶手的画像发出去,重金悬赏。

当段朝歌与江洋大盗称兄道弟,并帮他们销赃时,师傅终于忍不住说了他,但没想到遭到了他激烈的反驳。他愤怒地指责师傅:“当主人有难时,你没有挺身而出。不仅如此,我想要保护爹娘,亦被你阻拦,即便我武艺不济救不了他们,总比坐视不管要好。我只要想到当时的情形,便痛恨自己!”最后,他冷冰冰地请求师傅,不要再阻拦他报仇。

师傅听了他的话很难过,说:“我只是顾念师徒情分,不希望你有事,没有想到你这么怨恨我,既如此,我离开就是,只望你从此好自为之。”

师傅走后,段朝歌迅速地堕落了,结交的尽是些为非作歹的人,除了青楼妓女,没有人欢迎他。他也不在乎,越发地我行我素,肆意挥霍,浪荡子的名声就此传开。如是几年后,他成了大唐的情报机构,星沉云台底层的一名密探。

他的工作主要是收集情报,因他黑白两道交游广阔,办起事来倒很便利。他也曾想利用星沉云台庞大的消息网,打探当年杀害父母的凶手,然而以云台密探的力量,居然也查不到凶手是谁,让他十分困惑。

其实,这些年他从没放弃调查当年的案子,他不光查找凶手,也查过父母及段家的亲戚朋友,想找出蛛丝马迹,但同样没有结果。和父亲有交情及生意往来的人很多,然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交往。如此嚣张的灭门惨案,竟然没留下丝毫的线索,这让他很丧气,也感到恐怖,不知案子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势力。

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很无谓,人生也早变得一塌糊涂,唯独让他欣慰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好女人。

他们邂逅的方式很烂俗,就是寻常“浪荡子豪掷千金缠佳人”的桥段,故事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他花了许多钱才见到了被誉为“长安第一美人”的花魁姑娘,那晚他有些心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谈笑风生,风度潇洒。他的浪子名声并不虚妄,哄女人自认有些手段,那个美丽的姑娘听着他的笑话,忽然噗嗤一笑,不是笑他的笑话,而是笑话他,说:“这位公子,钱是你花的,你开心就好。既然心情不好,何必为难自己,费力哄我高兴?”

段朝歌被人看穿了伪装,有些讪讪地,片刻也笑了出来。两人像傻瓜一样,恣意地互相笑话,等笑够了,他的心情也好多了。从此,他就经常去徐华楼,给姑娘捧场。虽然费钱,但很快乐。

宁柔很聪明,观察力又强,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事,还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会让人为之心折,自发地接近她喜欢她。她对付男人也很有一套,能笑眯眯地把别人的钱骗干净,还不惹人讨厌。起初他以为宁柔待他与旁人并无二致,相处时再开心,亦只是她敷衍哄骗男人的手段罢了。可抵不住自己日渐着迷的心,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他爱她的聪明美丽,爱她洒脱自如的个性,连她戏弄男人的本领他都觉得可爱,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去跟姑娘告别,打算就此分手,结果心事再次被看穿。宁柔如从前那样肆意地笑话他,然后对他说:“公子,我也爱你呀……”

之后两人便秘密同居了。旁人只道是花魁姑娘厌烦了浪荡子的纠缠,一脚踢开了,两人表面上再无瓜葛,背地里却是一对情侣。段朝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房子是宁柔找的,一切开销由她承担,而最令他惊奇的是,宁柔身为长安第一花魁,与男人同居竟能做到神鬼不觉来去自如。

这件事让他重新认识了宁柔,发现这女人很不简单,但他没有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宁柔也一定能看出他那些无法倾诉的心事,也同样选择了包容。两人便这般愉快地,偷偷地交往着。

然而宁柔的出现,让段朝歌的心很矛盾。段家的案子他调查多年毫无眉目,这件事悬在他心里,沉重如山;同时他又很贪恋现在的快乐,错过了这个女人,他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再幸福了。就在此时,事情出现了转机,却是因为一个意外。

那天,他的朋友约他在芝兰居见面,他等了半天对方却没有到,而后就发生了那桩刺杀事件。听到厮杀声后,他闯进了隔壁雅间,房间里死了两名侍卫,一名老者及一个中年文士躲向墙角。他不知道那人就是星沉云台的主人,沈默云,刺客的目标正是他。

段朝歌替他挡下了刺客的攻击,与刺客大战起来。刺客的武功非常好,有种百战余生的强悍,那是段朝歌打过最凶险也最痛快的一战,两人飞快地交换招式,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搏命厮杀,刀光剑影梦幻般地闪烁。

感觉漫长实则很短暂的交战后,双方分出了胜负,刺客力量不及,被段朝歌打伤,这时护卫们赶到,刺客便逃走了。

事后他因护主有功被上司嘉奖了。上司问他可有什么要求,他想了一下,请求拜见星沉云台的主人,沈默云。他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或许能查清父母的冤案,沈默云的势力遍布天下,不论大唐臣民身边、异国或江湖宗门之中,都有他布下的谍报棋子,同样是云台密探的力量,和他请托上司或朋友帮忙调查,绝对是两回事。他想藉此机会向沈默云求助,如果这样还不能查出真相,他就死心了。

上面很快给了回复,沈默云答应接见他。

那天,他收拾得整齐利索,由上司引去拜见沈默云。在一间并不很大的书房里,段朝歌又见到了沈默云,这个传说中神秘强大的云台主人,他的目光却立刻被房内的另一个男人吸引了。虽然时隔多年,事发时又是黑夜;虽然他的画像并不像,但他确实记得那人的容貌,再见面,只一瞬间就全部记起了。他就是他寻找多年,那个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男人也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寻常的戒备,对方是沈默云的护卫。段朝歌却感觉全身血液在沸腾,动作都僵硬了。恐惧、痛苦、愤怒、屈辱,那些折磨了他很久的情感,顷刻淹没了他,让他无法思考,难受得几乎窒息。

他机械地给沈默云行了礼,沈默云微笑着起身相扶,夸赞他的武艺和忠诚。段朝歌脑海里却不断闪现许多年前,那场血火交融的杀戮。父母被杀害时,他躲在暗处没敢出来,因为他学过武,更清楚地知道那些人的可怕。后来,他赶走了双亲死后世上唯一关心他的师傅。

因为面对师傅,他的心里会痛苦难堪。其实并不是他被师傅按住了,无法动弹,而是他太害怕,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害也不敢出去。师傅也了解这一点,只是没有拆穿他。

被痛苦和羞耻感折磨着,让他无法在双亲死后好好生活,所以他宁可自污,宁可堕落,也要想方设法查清楚真相,找出凶手报仇。现在,凶手就在眼前,他却发现自己毫无长进,还是会恐惧无助,和那时候一样。

为什么那人竟是沈默云的护卫,为什么这些年官府或自己,无论怎么追查都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件血案是否和星沉云台有关,是否和沈默云有关?父母究竟因何被人杀害,那些人又为何放过了自己?

找到真相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他问了,沈默云会告诉他吗?他能知道真相吗,还是会无声无息的死掉,将一切掩埋在黑暗中……他再次面临拷问和抉择。

该怎么办?



三、宁柔篇


宁柔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她的朋友。那是她人生中深感困顿孤独的时候结交的,她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那时她在天勾组织的训练营,营地远离人群,建在偏僻的山谷里。训练营里几百个孩子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学习各种知识。除了识字算数,他们还要学习如何收集和整理情报,以及技击。

那些孩子美丑胖瘦各不相同,却有个共同点,每个孩子都极聪明机灵。虽然学习很苦,但大家都很努力,因为每年会考试,不及格的学徒会被淘汰,带出去卖掉。这些聪明的孩子清楚学艺虽苦,却对自己有好处,而卖出去就不知命运如何了。是以,没人会轻易放弃。

孩子们天赋不同,有的喜欢算术课,有的就喜欢技击课,教授他们技击的老师,是一个面目阴沉,永远不苟言笑的男人,名字叫阴千绝。这个男人很强大,据说受过伤,武功大不如前,但在学徒们眼里,仍然强悍得不像话。而这个老师最可怕的一点,是他从不讲情面,对待弟子十分严酷,动辄体罚。

宁柔那时刚到训练营不久,既不适应里面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朋友,总是孤单一人。她学习其他课程很轻松,唯独技击课,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老师的要求,是以没少挨鞭子,还经常被惩罚不能吃饭。可不管遭受怎样的折磨,她从来都不哭不闹,木然着脸默默承受。

有一天,她再次被罚饿肚子,和她同屋的一个女孩偷偷塞给她一个馒头,她有些惊奇地望着对方,那女孩冲她一笑,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不哭也不笑的,吃吧,别饿死了。”

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变了,因为女孩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说,“下次我们一起去练剑术吧?”

她用力点头,感觉很开心。

两人就此成为朋友。她们形影不离,做什么都在一起,晚上上茅房还要搭伴。女孩名叫简英,是训练营学徒中的翘楚,尤其擅长技击,她和宁柔互相帮助又相互较劲,使得两人各项成绩都很优异。

事故发生在那年结业考试时,那天,阴千绝将学徒们聚齐后,说,“我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了,能否出师却要看你们自己。一个合格的武者真正依靠的并不是技艺,而是勇气和决心,现在来试试你们的水平吧。”

试题是器械格斗,要求只有一个:真打,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分组时,简英和宁柔分在同一组,两人便拿起长剑,如平常练习那样对打起来。

考试时多组同时进行,因为是真刀真枪对抗,难免有人受伤。输了的人就淘汰,带出去卖掉。学徒们从上午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其他组的比试相继结束了,简英和宁柔那组却仍在继续。因为每次打完老师就喊:“重来!”责怪她们没尽全力。

两人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再次挥剑相向。打到天都黑了,两人已经精力皮筋,剑都快拿不住了,老师却再次喊出了:“重来!”

宁柔累得汗都不出了,头也发晕,她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因为她无法真的将剑锋对准朋友,所以每次打着打着就稀里糊涂输了。简英明明赢了许多次,却被她拖累的全不作数。

最后一次,简英有些生气,愤怒地瞪着她,骂她:“你是废物吗,磨磨蹭蹭干什么?想求饶就直说,废物,脓包,软脚虾,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宁柔挨了骂,挣扎着起来,倾尽所学,挥剑斩向了朋友。两人战得很苦,也非常惊险,本就没了体力,这时只好榨尽所有,凭着意志力性命相博。两个女孩嘶吼着,做困兽之斗,周围静悄悄的,连老师都不说话了,看她们格斗。

这次是宁柔赢了,但她的剑不受控制,刺进了朋友的胸膛。简英倒下时,宁柔脑海一片空白,然后胃部剧烈地抽痛起来,痛得她直吐酸水,后来她好像晕过去了,不知是累得还是太痛苦了。

夜里她醒来时,大家都睡了,一切如常,只是旁边的铺位上,朋友已经不在了。她什么都没忘记,全都记得,从前和简英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快乐或不快乐的回忆,全都清楚地记得。连她努力想忘记,结果真以为忘了的幼年记忆,也一并涌上来,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出生的年代,天下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当战火摧毁了家乡,父亲就带着全家逃离了,跟随流民在广袤却荒芜的土地上流浪,想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弄到一口饭吃。大家都饿着肚子,饿死的人倒伏在路边,无人理会。年迈的老人先死了,幼小的弟弟也在娘怀里奄奄一息,父亲无奈,将她和别人的孩子交换了,为了填饱肚子……

她是被一个名叫苏七的女人救了,在她将要被杀掉分食时,苏七出手杀死了流民,把她带走了。

她也许被吓坏了,在流民要杀她时,她曾撕心裂肺地哭过,可是被苏七解救之后,她却失去了情绪,既不会哭也不会笑。虽然看起来聪明,对周围的人也充满警惕,却将喜怒哀乐统统收进了心里,丝毫不表露。

苏七看出了她的异样,怜悯地望着她说:“虽然我救了你,杀了那些流民,但并不代表他们就该死,这只是我任性的选择。他们和你一样,只是一些可怜人。不要心存怨恨,好好活下去吧。”

后来苏七就离开了,把她托付给一个朋友。苏七只是个过路人,无法对她的人生负责。再后来,她被辗转贩卖,最后被天勾的人买走,送进了训练营。苏七的话她记在心里,试着努力活下去,却依旧无法敞开心扉,直到遇到了简英。那个女孩那样坦率爽朗地进入了她的生活,带着她继续朝前迈进,渐渐化开了她心里的冰霜。

可现在,她死了。宁柔知道这个结果,当简英倒下时老师上前检查了,随即宣布了她的死讯。正是这个消息击倒了她,让她痛苦到无法自抑,最后昏了过去。

宁柔望着无尽的黑暗,眼泪悄悄地掉落,从开始无声的哭泣,到克制不住地放声痛哭。室友们被她的哭声吵醒,起身张灯,却只皱着眉看她,并没有责怪。那是她被苏七解救后,第一次哭,也是她最后一次哭泣。

他们将简英用草席裹了,抬到山里埋了。宁柔知道地点,偶尔会去看看,但却没有因此消沉。她把自己活成了简英的样子,潇洒果决,努力奋进,脸上常带着笑容。

几年后她被派往唐都长安,成为天勾组织的联络人之一,掩护身份是徐华楼头牌花魁,因为她的容貌很美,气质更出众。她的工作做得很好,在云台密探遍布的长安,成功安*了许多天勾细作。依靠她稳妥精细的安排,材料流水般送上来,整理之后再送回大周,为大周应对唐国的决策提供了许多情报。

从阴千绝来到长安,麻烦就开始了。他打算秘密策划一起暗杀,目标是大唐情报机构的最高首脑,星沉云台的主人沈默云。

阴千绝对沈默云的仇恨,宁柔略有耳闻,却不知其详,或许世上没人真正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哪怕是阴千绝身边的女人,或曾并肩作战的同袍。宁柔只知道,阴千绝对复仇非常的执着,为此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计划风险极大,甚至会影响到天勾组织在长安的根基,但天勾的**还是被计划打动了,刺杀敌国情报机构首脑,听起来很诱人。阴千绝被任命全权负责,宁柔负责协助他,他们认真筹划,但困难很大,因为沈默云喜欢窝在老巢里不出来,他们收集情报,想方设法把他诱出来,又为调开他身边的护卫绞尽脑汁。

为了这个行动,宁柔折损了许多部下,连她自己都成了阴千绝呼来喝去的小卒,她知道如果暗杀成功,阴千绝的地位会更稳固,凌驾她之上,她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都付之东流,为他人做嫁了,这是她难以忍受的。然而阴千绝的投入近乎疯狂,在他的监视下,宁柔无法动作。

这时,一个合适的人选出现了,他是长安最出名的浪荡子,因为太醒目,当人们习惯了他的放荡,反而会忽略他,这跟她以花魁身份做掩护是同样的道理,人们也很习惯妓女身边的男人连轴转,让她做起事来既便利,又不引人注目。

这年轻人在和她虚情假意的游戏中,慢慢爱上了她,而她也有点喜欢对方。段朝歌表面放浪形骸,其实有很重的心事,宁柔听说过段家的变故,也知道他在调查此事。这正是宁柔欣赏他的地方,明明满心痛苦,仍在努力挣扎,跟未知的敌人默默战斗。

所以当他像个初恋的傻小子,跑来跟她说再见时,她差点笑岔了气,然后跟对方告白,轻松将人拿下了。她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是否可靠,结果令她很满意,段朝歌虽经历过磨难,本质还是个有点天真和热血的年轻人。最妙的是他的武功居然非常好,只是妨碍一下阴千绝的计划的话,他完全胜任。

宁柔手下有自己的棋子,但她不想使用,万一被发现她的前途就完了。而且,她不必让段朝歌去做什么,只需制造一点小意外。计划本身太凶险,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改变结果。于是在她巧妙的设计安排下,刺杀行动当天,段朝歌和朋友相约,意外地出现在了芝兰居,亦如宁柔所料,事发当时,段朝歌挺身而出,阻挡了阴千绝的行刺。

天勾的暗杀计划失败,阴千绝这个负责人要承担后果,他也在行动中受伤,成了废人,命将不久。宁柔出于对老师的怜悯,答应了帮他报仇。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她很满意,而她也成为天勾在长安的主事人。

那天晚上,她多喝了点酒,心情很好地去了两人的秘密小院。小院建在一家水粉铺子的后院,小院另有后门,店铺的掌柜是宁柔部下,很隐蔽。她到达时,夜已经深了,院内稀疏的花草在夜风中摇曳着,月光也很温柔。

段朝歌站在院子里,对她说:“我等了你很久……”

宁柔觉得有些异样,问他:“有事吗?”

段朝歌摇摇头,“只是想你了!今天我经历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宁柔眉头皱起来,此刻的段朝歌不大对头,即便是他和阴千绝那么险恶的战斗,他都没说过“危险”。

段朝歌继续说:“承认自己弱小无能好难,我从前总以为我和别人不同,能努力改变些事情,其实什么都没能改变。我一直想为父母报仇,想办法追查真相,今天,我见到了那个凶手,却什么都没做,因为我不敢。

“杀害我父母的幕后元凶,或许是沈默云。这是我的猜测,我没去证实。调查追究星沉云台这样的势力,要有赴死的决心,我犹豫过,差一点就动手了,先抓住凶手,再追究幕后元凶。但那时,我想起了你,然后就冷静下来了。

“我是一个懦夫。当父母过世后,我觉得人生很没意思,我放纵胡为,除了有意自污,更是为了麻痹自己,那样日子比较好混。可自从遇到你,我真的很快乐。我舍不得死了。我这么说,不是要将自己懦弱的责任推给你,是我自私,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想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一辈子。

“我会包容你的缺点,甚至爱上它们,也会为你改正我的缺点,让你幸福。柔儿,我们离开长安好不好?这里太乱了,是非太多,找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隐居,只要有你在,那儿就是我的桃源……”

宁柔静静地听完,心里很感动。男人很真诚,他此刻说的话,她认为都是真心的。摆在她面前的,或许是那种可称之为归宿的感情,很多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她动摇了。然而内心又在自问,在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和牺牲后,她追求的就是一个男人的爱情吗?

她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拥有了权力、金钱、及相应而生的自由,这些她都很喜欢。她也喜欢她的工作,因为她胜任愉快。如果她接受了对方的感情,跟他一起归隐,就得放弃这一切吧。人心真是奇怪啊,贪婪又迷惘。

见她沉默,男人有些不安起来。他抛开一切,坦诚地向她倾诉了心事,如果她不接受,他又该怎么办?

夜风有点凉,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不动,也没有说话。


完。







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4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25 0:52:26)

[24-03-05]第三轮西北区:笑忘歌(贴杀叶白桂,挂宝平安扣)

以下是引用[歌]柳不山在2017-4-24 21:28:16的发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大夏龙雀七年的春天,我奉师命外出游历。所谓游历,不过是头顶着师尊的名号,在世间各地骗吃骗喝,看那些衣着光鲜的侠少侠女们爱恨纠缠。当然我也期待能邂逅某位女侠,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趣事,为自己这趟游历添上几笔光彩,回去后可以在师尊面前吹嘘一番。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排场,什么落拓汉子与沧桑男人格外迷人的说法都是扯淡,女侠们第一眼看中的往往是白衣飘飘温润如玉的名门子弟。出门前,师尊特地把我叫到后厨,一边撸起袖子炒菜一边说着往事。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迷恋一位国色天香的女侠,但那时他家境贫寒性情又有些顽劣,虽然秉性善良又如何能入女侠的法眼?也亏得女侠的独臂师父比较喜欢他,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女侠撕成两半。后来女侠遇见一位极有权势的翩翩贵公子,江湖中人都不敢直呼其名,只恭敬地称其为二公子。
  
  女侠对这位二公子可谓是一见倾心,留下师尊一人黯然神伤。
  
  听到这里,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故事,盼着师尊能一路逆袭书写辉煌传奇。然而师尊停下来,让我夹了一筷子锅里的菜,命我尝尝。
  
  我很清楚前辈高人们的套路,师尊此举必有深意,于是我仔细咀嚼,感受着酸甜苦辣。沉吟片刻后,我虔诚说道:“师尊,我明白了,您是想告诉我,只有用心去追求,才能品尝到结局的美好。”
  
  师尊的目光充满怜悯,宛若看着一个白痴,悠悠说道:“我是问你,咸吗?”
  
  “不咸。”
  
  “那就滚吧,别打扰我喝酒的心情。”
  
  我神态自若地离开后厨,下山时回首望着那棵矗立数百年的古榕树,心想这一去必然名动天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师尊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最好是,炒菜的时候少放盐。
  
  山下便是繁华城镇,车水马龙,人流不息。路人们形色匆匆,并没有看出我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少侠。我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俗话说佛靠金装,我连一把镶玉的宝剑都没有,又怎能引来他们敬畏的目光?当年西北豪侠庄大牛初入江湖就抱得美人归,伊人还是天下第一美人,世人都说这是因为庄大牛天性纯良,美人慧眼识珠,堪称一段佳话。
  
  师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边烤着鸡翅一边不耐烦地道:“什么佳话,全是放屁。”
  
  原来此事他亲身经历,实际情况是因为庄大牛出手豪阔,与伊人第一次见面就赠黄金百两,雪貂皮一件。哪个妞儿不爱银票?谁家美人不愿穿貂?庄大牛实际上是西北最大势力烽火城的少城主,他看中的那位伊人也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美人,其父乃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几个老怪物之一。
  
  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晰,师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停咽口水,也不知是因为手中流油的鸡翅,还是那位伊人。
  
  既有前车之鉴,我肯定不能重蹈覆辙,一路走遍城里最好的绸缎庄、铁匠铺、珠宝店还有马市,将师尊赠与的银两挥霍得七七八八。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再次走上人头攒动的大街,我便发现与之前的状况截然不同。
  
  回头率高达百分之百,堪称完美。
  
  长街尽头有一面影壁,后面就是府衙。影壁前聚集很多人,对着墙上的某张告示指指点点。我走到人群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一位英姿飒爽的少侠”,顿时惊动众人,大家纷纷回头观望。见我一袭白衣,腰悬长剑,玉树临风,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路。我面色如常,微微颔首,走上前看着墙上的告示。那上面是一分海捕文书,缉拿一个最近频繁作案惊扰大户人家的女飞贼,还附带画像一副。
  
  “少侠,不知能否为民除害?”人群中有声音喊着,随即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环视众人,拱手道:“愿尽微薄之力。”
  
  有人大声叫好,又有人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如此古道热肠,我等愿为少侠扬名。”
  
  我微笑摇头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也不是求名之辈,在下乃是风雅学宫韦炉座下弟子荀煜。”
  
  周遭稍稍沉默,随即响起掌声和叫好声。
  
  半个时辰后,我来到一条小巷,这里有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在焦急地等待。见我出现,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我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略有些不满地道:“你那声‘好一位英姿飒爽的少侠’实在有些刻意,我当时听着都觉得不太合适。”他歉意地笑笑,随后说道:“今天状态不好,少侠见谅。不过您放心,我们‘名剑山庄’这些年打造过很多少侠,譬如那位东海乘云宗的尉迟归,就是我们的手笔。将来您要是还有需要,我们定会尽心尽力,保证一条龙服务,让您名声大振。”
  
  我打断他的絮絮叨叨,然后孤身一人离开小巷。
  
  小巷尽头是处天井,我刚出来便发现前方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成一个圈,中间似乎有个人,但是看不见容貌体态。这群人大呼小叫,颇有动手的架势。这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师尊说过的那些故事。每个初入江湖的少侠,都会遇到这样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能否俘获女侠的芳心,就看我的手段。
  
  “给我住手!”
  
  我一声怒吼,瞬间将那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吸引住,他们纷纷转身回头,朝我看了过来。
  
  人群松动,露出被包围起来的那个人影。我的目光在此刻稍显呆滞,因为那个人身量颀长,双眉似剑,一身粗布衣裳,哪里是什么女侠,分明只是个极其平凡普通的穷小子。
  
  我的心有点痛,说好的女侠呢?
  
  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二
  
  温年离开村庄的时候,并未留下诸如“不出人头地就不回来”之类的豪言壮语,他只是打点好简单的行装,在一个清冷的夜晚悄然离开。但就连村东头沉默寡言的王寡妇都知道,温家这娃儿不简单呢,迟早都会混出头的。村子里那些大小媳妇们不由得对比一下自家汉子,顿时生出诸多不满,怎么人家就想着出去赚大钱,你个夯货只知道太阳还没下山就想爬上老娘的床?
  
  温年不知这些纠缠,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怀揣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碎银子,一路跋涉来到这座大城,先找了个地方落脚。虽说在酒肆洗盘子的日子很清苦,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只尽力打探风雅学宫的消息。
  
  因为他曾听人说过,那座学宫里全都是天纵之才,还有无数的权贵子弟。
  
  温年并非志大才疏之人,他只想找个机会进入学宫,学点本事。
  
  然而或许是性格问题,他还是不小心招惹到城中一群恶霸,今儿刚出门便被这群人围住。虽然这些人表情很凶恶,但温年心中并不害怕。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就是很厉害的猎户,经常和熊瞎子野山猪打交道,在他眼里这些人远远比不上那些残忍的畜生。
  
  他冷静地看着这些人,打量周围的地形,思索需要击倒几人才能顺利逃脱。
  
  可一声怒吼打乱他的全部计划,和那些恶霸一样,他也转头望过去,便见一个白衣长剑的年轻人目光呆滞地看过来。虽说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可这神情分明就是个白痴。
  
  恶霸之中的首领见到那年轻人的打扮,原本也有些心虚,可等了片刻发现对方外强中干,顿时阴笑道:“哪来的蠢货,也敢管闲事?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逼老子踹烂你的屁股。”
  
  其他同伴附和大笑。
  
  温年神色平静,趁此时如猎豹一般窜出,身姿极为矫健敏捷。他跃出的同时伸出右拳,很精准地砸在恶霸首领的鼻子上,对方吃痛惨嚎同时抬起双手护住面门。温年一言不发,趁势欺身而进,右膝抬起狠狠撞在对方的裆下。
  
  首领哇哇乱叫,疼得在地上打滚。
  
  其他恶霸见状纷纷怒吼,一窝蜂地朝温年扑上来。
  
  片刻间他就吃了十几下拳脚,然而这个深山村落里走出来的男人神态愈发冷峻,丝毫不顾及那些砸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每次出手都极其狠辣,不是咽喉就是裆下。恶霸们平素横行惯了,何时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他们心里有些畏惧,可又仗着人多不肯撤下。
  
  其中一人悄悄退出战局,片刻后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锄头。
  
  他绕到温年身后,抬起锄头对着这个年轻男人的后脑勺,迈开脚步冲上来,大喊道:“都给我让开!”
  
  温年心知不妙,只觉脑后风声呼啸,紧接着是一声金石锐鸣。
  
  四周的恶霸忽然停滞不动,他回头看,只见身后的那名恶霸手中空空,满脸惊恐。
  
  再往右边望去,他看见墙上*着一把剑,剑身穿透锄头的木柄,剑柄兀自不断地剧烈颤抖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不远处那个原本看起来很像个白痴的年轻少侠。
  
  温年不得不承认,荀煜的出场很有特色,虽说看起来很傻,可这次出手足够惊艳,配得上他那身花里胡哨的打扮。恶霸们最是欺软怕硬,一见这年轻人的手段就知道彼此差距,还要叫嚣那可是真的白痴,所以连忙扶起首领一溜烟跑了,连句场面话都没敢撂下。
  
  温年朝那个年轻人走去,自然是为了道谢。然而对方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而后便欲转身离去。温年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深深的失望,虽不知这是为何,依然执着地撵上去,拦在那年轻人身前说道:“谢谢少侠救命之恩。”
  
  那年轻人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不必谢。”
  
  温年见他神色不愉,便问道:“少侠,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对方终于停下脚步,满脸生无可恋地道:“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传说。”
  
  
  三
  
  习武之人都爱出手,有的是为了行侠仗义,有的是为了名声财富,也有人为了血海深仇一怒五步,还有人为了红颜一怒千里追杀。
  
  而我呢?只是想给自己初入江湖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只可惜我没有邂逅如花似玉的女侠,只碰见个普普通通的穷小子。
  
  更可怕的是,这个穷小子还是个混不吝。虽然我当时出手救了他,可这不代表我会对他负责到底。江湖之中,萍水相逢又分道扬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顶多相互拱手,道一声青山绿水有缘再见。然而这个名叫温年的家伙,打定主意要赖上我,非要我收他为徒传他武艺,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这就好比某个黄花大闺女,在春心蠢动的季节出门买胭脂水粉,逛街时猛然被个虬髯大汉抱着玉腿,求自己收他做干儿子。我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可在听到温年的要求后,也被吓得玉容失色。因为在我心里,当人师父是很累的一件事,譬如我那位师尊,这么多年不仅要传授我武艺,还得给我做菜,累不累?
  
  在那条寂寥又悠长的小巷,温年听见我的婉拒之言后,直勾勾地看着我,猛地“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满面惊恐地道。
  
  温年抬头望着我,沉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连忙拉住他的肩头,为难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温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我想上进。”
  
  上进?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张充满求知欲的年轻面孔,只好暗用内力将他强行拉起来,然后转身踱步,思考要怎样劝服这个异常倔强的年轻人。温年一直沉默地站在那儿,虽然我没回头,可我知道他在盯着我。当然,我不是没有办法摆脱他,以我现在的功力,只需要几个纵身飞跃,他就不可能追上我。
  
  然而这毕竟是我初入江湖碰见的第一个麻烦,不能就那般随意处置。
  
  许久后,我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温年,很和蔼地说道:“说出你的故事。”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故事平淡无奇,没有丝毫动人心弦的地方。这样一个深山村落里走出来的年轻猎户,一心想进风雅学宫学身本事,看起来没有半点可以震撼人的地方。非我恶毒,以往也有年轻人来到山脚下,想要被学宫破格录取。这些人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悲惨,不是父母双亡就是血海深仇,更有甚者自断一臂,其惨烈令人心惊。在温年开口之前,我本以为他也是这个套路,谁知他独辟蹊径,平静地诉说着自己平淡的故事,让我有点措不及防。
  
  我斟酌着问道:“假如你可以进入学宫,然后学到一身本事,你打算做些什么?”
  
  他的回答再次让我没有猜中:“行侠仗义。”
  
  我重复地问他:“行侠仗义?”
  
  温年认真地点头道:“是,我虽然出身平凡,可也听过很多江湖中人的故事,这才是学武之人该有的志向。”
  
  然而我心目中的江湖可不是这样,起码师尊没有这样说过。他曾不止一次说,侠以武乱禁,所谓江湖,不过是一群拥有力量的人组成的世界。谁的力量最强,谁的拳头最硬,谁说话就最有分量。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高人,之所以被世人敬重,不是他们的品行多么高洁,只因他们的力量最强大。
  
  要我说,那不是敬重,而是畏惧。
  
  当然我觉得没有和温年争辩这些的必要,看得出来他对江湖充满幻想。
  
  思考片刻后,我终于做了决定,对他说道:“我没法做你的师父,但是我可以代替师尊先收你为记名弟子,传授你一些基本功夫。等将来回到学宫,再让师尊正式收你为徒。”
  
  温年并未露出太多喜悦的神色,反而问道:“将来?”
  
  我点点头道:“我此番下山是为了游历一番,你若不介意,可以跟我一起走,在路上我会传授你一些武功。”
  
  虽说没有邂逅美丽的女侠,好在温年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习惯沉默,习惯帮我处理好杂事琐事,这让我不是很后悔自己的决定。下山之后,我将师尊赠与的银两挥霍一空,也幸得温年一路赚银子,否则我此番就不是游历江湖,而是乞讨一路。这也是人人都想在江湖出名的原因,只要从少侠变成大侠,无论你走到哪儿,都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能去青楼搭救个把身世凄苦的少女。
  
  在抵达我第一个目的地之前,温年的武功已有小成,这令我刮目相看。
  
  可就在那天,我们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女侠。
  
  虽说当初那张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并不生动,可我还是一眼认出,这位姿态娇俏的女侠就是打劫过很多大户人家的女飞贼。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什么午时已到,师尊也未教过我什么叫天降正义,我只知道这位女侠很漂亮,比学宫里那些青涩的女学生更有成熟韵致。
  
  所以我和温年讲述了事情原委,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这位女飞贼擒住。
  
  很显然,接下来我会感化她,而不是将她扭送官府。
  
  可是我没想到,在将这个女飞贼制住后,温年竟然一把扭断她的脖子。
  
  这么漂亮的女飞贼在我面前香消玉殒。
  
  我很愤怒。
  
  
  四
  
  温年是个很老道的猎人,虽然年轻,可在村里没人比他更厉害。无论是嗜血凶残的熊瞎子,还是在深山老林里横冲直撞的野猪王,他都有办法成功猎杀。至于那些野鸡傻狍子,更是手到擒来,他总是有办法。村里那么多猎人,只有他每次进山都不会空手而归。有村民曾说,这也是村东头王寡妇对温年格外友好的原因。
  
  然而杀人这还是第一次,温年的手有些抖,许久后他才平息喉咙里翻腾的热血。
  
  他蹲下身沉默地擦拭女飞贼嘴角的血迹,然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布袋,将尸体装进袋里。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很平静,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熊瞎子或者野山猪或者随便什么畜生。做完这些,他抬头看着荀煜,才发现这位学宫出来的年轻人表情很古怪,有些愤怒,有些迷惘,还有些惊讶。
  
  温年起身问道:“怎么了?”
  
  荀煜不明白他为何可以这么平静,须知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即便是女飞贼,那也是人。所以他很愕然地反问:“你说怎么了?”
  
  温年大概明白过来,想了想说道:“我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曾有几次抓到猎物,想着去城里卖活的,然而在路上险些被猎物反咬一口。从那之后,我就养成不留活口的习惯。这个女飞贼武功不弱,若非我们突然动手,又以二敌一,恐怕不能那般轻松地制住她。我想,为了避免风险,杀掉她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官府也说明,只要能抓到她就可以领取赏金,死活不论。”
  
  荀煜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然而又很没道理,所以他不想再说什么。
  
  温年独自一人扛着女飞贼的尸体去官府领取赏金,翌日回来时,他特意买了两坛好酒,还有一个食盒,里面摆着几盘美味佳肴。
  
  然而一贯喜欢杯中物的荀煜这次却没有碰。
  
  两人来到梁州,这里是荀煜此番游历的第一个目的地。
  
  在这座大城里,温年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做权贵子弟。
  
  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中,温年头回被奉为上宾,这得益于坐在他对面且相貌与荀煜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这人名叫荀嘉,是荀煜的亲弟弟,虽没有荀煜那么英俊倜傥,可自有一股沉稳气质。温年从他们的闲谈中知道,荀家乃是梁州城内的世家大族,权势地位十分显赫。荀嘉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已是官居梁州府司仓,虽说官职不起眼,但他是梁州刺史最信赖的幕僚,也是大夏朝**上很引人注目的一颗新星。
  
  在这对性格迥然不同的兄弟闲谈时,温年从未*话,只是沉默地听着,桌上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美味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荀嘉的目光扫了一眼温年,旋即对荀煜说道:“大哥,你这次既然下山,就不要再回去了。”
  
  荀煜似乎兴致不高,吃着面前的菜,淡淡道:“为什么不回去?”
  
  荀嘉屏退雅间内的侍女,轻声道:“当初你执意要去风雅学宫,爹娘拦你不住,只得随你。如今你一去就是八年,该学的也学到手,该回家了。眼下这天下局势越来越乱,你在外飘零爹娘也不能放心。”
  
  满桌的菜肴只有荀煜一人动筷,他不紧不慢地夹起一片肉,望着自己的弟弟说道:“有你在家里,爹娘有什么不放心的?”
  
  荀嘉摇头道:“你是长子,爹娘是最在乎你的。”
  
  荀煜将肉片夹进嘴里,慢慢咀嚼,片刻后才说道:“行了,不必再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老弟,从小到大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爹娘都未必有我清楚。你刚才说天下局势大乱,想必这大夏朝也撑不了多久。你是弄潮儿,不会甘于平凡,局势越动乱,你越擅长于火中取栗。让我猜猜,是谁能请得动你?梁州刺史那个蠢货显然不够格,莫非是龙骧军主帅周安邦?”
  
  荀嘉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兄长,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温和地说道:“大哥,这世上有很多种兄弟,有的相阋于墙,有的同生共死,也有老死不相往来。但是我希望你能体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荀家,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那一点。”
  
  席间的气氛很平静,然而平静之下又有暗流涌动。温年略觉惊讶,眼前这对兄弟分明都是人中之龙,可他们在讨论这么重大的事情时,竟然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存在,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对自己格外信任?
  
  荀煜终于放下筷子,然后喝了口酒,面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嘲讽:“没有我你就做不到那一点?这么说来,你那位周大帅是看中了学宫的酸儒们,派你来当说客?荀嘉啊,不是我低估自己,可你认为我能掌控学宫的势力?”
  
  荀嘉认真地道:“为何不能?”
  
  荀煜摇头道:“当然不能,那里是学宫,是江湖,不是你的军营。有些规矩你不懂我不怪你,可我劝你放弃那个念想。数百年来,学宫何时参与过世俗的争斗?”
  
  荀嘉闻言站起身来,走到荀煜身边,沉声道:“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乱世迹象已显,天下大势如滚滚洪流,席卷之下,哪里还有什么江湖?”
  
  荀煜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拿起汗巾擦擦手,淡淡道:“那你去玩你的江山,我走我的江湖,不是很好吗?”
  
  荀嘉沉默许久后说道:“没有任何人能挡住那几十万铁骑。”
  
  
  五
  
  离开梁州后,我和温年一路西行。临别的时候,我那个自小就心思玲珑的弟弟一直送到城外二十里。他没有再跟我谈论什么江山和江湖的狗屁问题,不是因为他已经被我说服,而是他知道我的脾气。
  
  真的惹恼了我,我会狠狠揍他。
  
  小时候每次闯了祸,他总会想办法逃脱责任,留我一个人面对爹娘的狂风暴雨。事后我当然会找机会狠揍他一顿,可他总会在不经意间让爹娘发现痕迹,于是免不了我又得挨顿胖揍。周而复始,我实在是厌倦这种轮回,所以我选择离开梁州,去风雅学宫求学。
  
  如今他更不是我的对手,爹娘也不会再揍我,所以他不敢过分啰嗦。
  
  上路之后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温年一如既往地沉默,可我知道,荀嘉在临走时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那里面至少是五十两黄金,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温年没说,我也没问,因为没有必要。
  
  大夏朝国祚绵延数百年,如今终于到了寿终正寝的前夕。各地诸侯纷纷揭竿而起,屠城之战屡有发生。我们一路行去,越来越难听到有趣的传说,映入眼帘的不是战火就是流民。这路上我会指点一下温年的武功,但是没有传授特别高深的内功。温年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可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偶尔眼睛里会透出精湛的光。
  
  很多个夜晚,我睡着睡着就觉得心里有点凉。
  
  某个昏黄的下午,我们来到一座城的面前。
  
  这还是我听说过的那个烽火城?
  
  满目只有断壁残桓,阴森凄冷,偶尔还能瞧见城墙某处有乌黑的血迹。师尊这个人经常口是心非,他虽然很不爽庄大牛这厮俘获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可也很佩服这座矗立在西北大地上的烽火城。江湖很乱,鱼龙混杂,免不了很多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但是这些人如果作恶多端,多半会接到烽火令,那也意味着他们的死期将要到了。
  
  烽火城并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很多武林人士心中的圣地,与风雅学宫南北齐名。
  
  其实我这次下山游历,身上还带着一封师尊写给烽火城主的信,我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但隐约能猜出来和现在的局势有关。师尊看似整天游荡,其实心里也很烦恼,否则那段时间,他为何总是把盐当成白糖?
  
  然而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武林圣地,只有一片废墟。
  
  我和温年走进烽火城,并未发现尸首,想来那场惨烈的厮杀已经过去许久,所以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一路走一路寻,最后还是温年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一块铁牌,我接过来一瞧,上面血迹斑斑,隐约能看见一个唐字。
  
  一直走到城内**,这里有座壮阔府邸,可也成了废墟,只能从残存的轮廓想见曾经的荣光。府邸之中有片湖,湖边有座凉亭,我和温年来到侥幸保存的凉亭里,沉默地望着眼前这片死水。我忽然遥想,这座城还未覆灭之前,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是否曾在这座凉亭里琴箫合奏,那位被师尊瞧不起的西北豪侠庄大牛,又是否愿意为了他的夫人耍一套刚猛无俦的掌法?
  
  斜风细雨渐渐起,我驱散脑海里的思绪,转头对温年说道:“什么是江湖?”
  
  温年摇头,没有回答我。
  
  我和他略站了会,便离开烽火城,毕竟两个男人触景伤怀,实在是件很傻很尴尬的事情。
  
  烽火城东北三百里,有座晋阳城,曾经很不起眼,如今却名声显赫。因为这几年来,诸侯纷争不断,可是有对兄弟终于冒出头来,自立旗号,以晋阳为根基,大肆招兵买马,蚕食天下地盘。
  
  这对兄弟姓萧,他们打出的旗号便是唐。
  
  我和温年来到晋阳城,这座城很繁华很**,并没有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息。我跟温年说,打算留在这里看看,他没有反对。我们便在城南租了一套房子,每日里除了四处游玩,便是切磋一下武艺。我没有传授温年学宫里的高深内功,所以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所谓的切磋就像是胡闹。
  
  可我很不明白,明明不是我的对手,温年竟然还有所保留。
  
  有天傍晚,温年从外面回来,马车上载了很多东西,他一件一件地搬下来,我发现竟然还有铁炉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纳闷地问道。
  
  温年告诉我说:“我要给自己打件兵器。”
  
  那就打吧,我没有再说什么。温年化身成一个铁匠,每日里在小院敲打不歇,初春还很寒冷的时候都赤膊上阵,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然后某天晚上我在花园里喝酒,他穿戴整齐地来到我面前,手里提着一把形状古怪的兵器,放在我面前让我鉴赏一下。
  
  我瞧了半天,最后哭笑不得地说道:“这把刀可真丑啊。”
  
  温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淡然道:“能杀人就行。”
  
  半个月后,我听到一个消息,便准备南下回去,然而温年告诉我,他暂时还不能回学宫,要在晋阳做一件事。我没有强迫他,其实当年在杀了那个女飞贼之后,我就知道温年不是普通人,没有任何人能强行改变他的想法。
  
  临走时,他忽然告诉我,那对姓萧的兄弟准备给晋阳改个名字,叫做长安。
  
  
  六
  
  晋阳城的百姓最近很躁动,因为有了两件谈资。其一是晋阳将改名为长安,寓意长治久安,这对百姓们来说影响不大,可他们也清楚,大唐朝的地位越来越稳固,铁骑踏天下莫敢不从,大唐子民与有荣焉。
  
  另一件事则是长安城中某处摆起了一座擂台,守擂的是个身段颀长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无名之辈。他的兵器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长刀,刀锋虽然很锋利,但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把刀还没杀过人。
  
  擂台的规矩很简单,能赢他就可以拿走五十两黄金,输了也只需要留下自己的兵器。
  
  五十两黄金的诱惑可不小,足以吸引很多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所以擂台摆出来的第一天,就有七个江湖中人闯了上去。
  
  傍晚时分,温年扛着自己的长刀,提着一个布袋回到小院,里面装着的是七把兵器。
  
  他来到院中,将身上衣服全部脱掉,露出精壮的身体,上面还有几道很深的伤痕。温年并未在意,拿起水桶当头倒下,清凉的水从他头顶冲刷而下,他没有闭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冲刷过后,他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药瓶,洒在自己的伤口处,药粉带来浓重的刺激,可他并不觉得痛,反而有种别样的荣耀。
  
  擂台一直摆了半个月,上去的江湖中人越来越少,可却也越来越有分量。
  
  温年收集的兵器也越来越多,无论是刚开始那些普通的兵器,还是后来那些很有来头的名器,他都收藏在一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喜欢拿出来瞧一瞧,一边喝着酒,一边回想多年前那个平凡的小巷,自己“噗通”一声跪下去的场景。
  
  一个月后,愿意上擂台的人渐渐没有,温年经常枯坐一天。
  
  某个温暖的傍晚,温年觉得自己今天又要白忙活一场时,来了一队高头大马的骑士,为首的是个面容平凡却让人看不透的中年男人。
  
  那人走到温年的面前,淡淡道:“如此本领,何须街头求名?”
  
  温年没有惊慌与激动,哪怕他知道眼前这人肯定很有身份,依然平静地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看着他的双眼,温年觉得很奇怪,这人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思,随后便听对方说道:“我叫沈默云。”
  
  
  七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不该在江湖中浪荡那么久,早点回到学宫该多好。
  
  还好我回来得不算很迟,否则师尊他老人家肯定会用盐巴砸死我。
  
  但是看着眼前这般浩荡的阵势,我很怀疑师尊是否还能有力气砸我。学宫成立数百年来,从未遇见过眼前的危机,但我在师尊脸上看不到半点慌乱。因为他的镇定,站在我身后那数百名学子也没有慌乱,这让我心里稍稍**。
  
  大军围山,数百学子面对的是好几万铁甲覆身的精锐铁骑。
  
  大军之中,有旗号为周。
  
  站在阵前的是一名嗓音很大的传令官,并未见到任何将领。这是他们很明智的地方,即便大军围山,只要敌方大将敢露头,师尊便有办法砍掉他的脑袋。但是我知道这次领军而来的是谁,即便荀嘉藏在大军深处,我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弟弟啊,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我敢也能砍下你的脑袋?
  
  那位传令官悍不畏死地来到山脚,面对着半山腰上的我们,仰头大声宣布着周军的将令:只要风雅学宫愿为大周所用,不仅可以保全所有学子,还能得到大量赏赐,加官进爵更不在话下。
  
  师尊静静听他说完,忽地叹道:“我真想把你们卖了,也去过过当国师的瘾。”
  
  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知道师尊在说什么,他在嘲笑那个东海乘云宗的尉迟归,在出名之后跑去大厦将倾的夏王朝,混了一个国师的名号,连带着乘云宗成了江湖公敌。
  
  山风渐起,师尊望着山下黑压压如黑云摧城一般的大军,只从丹田里吐出一个字:“滚!”
  
  这个字如九霄龙吟,可下方的大军阵型没有半点喧哗。
  
  这一刻我从师尊眼里瞧见一抹落寞。
  
  片刻过后,下方的周军阵型开始变换,无数铁骑摆出突击阵势,看势就要攻山。随着猛地一声号炮响起,差不多上万名骑兵开始催马前行,一开始速度还不快,可百步之后,这数万铁骑便如风卷残云,从三个方向漫山遍野冲来。
  
  很多学子脸上都出现了惊恐。
  
  师尊没有回头,缓缓朝前走出一步,说道:“傻子,看好了。”
  
  我知道师尊在对我说话,可我不知该回答什么。
  
  风起,师尊乘风而去。
  
  宛如一道流光穿过,那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大周铁骑轰然倒塌,人仰马翻,后面的铁骑却毫不停歇,直接践踏过去。这一幕何其残忍,可我明白他们都是离弦之箭,开弓之后又能如何回去?我们看不见师尊的身影,只见那道流光不停穿梭,一拨又一拨大周铁骑倒下,然后死去。
  
  狂风骤雨终有停歇之时,半炷香过后,大周铁骑的冲锋势头竟然停了下来,而后令人无法置信地后退。
  
  在他们身后的青山之畔,留下数千具尸首。
  
  风停,师尊依旧屹立在我们身前。
  
  漫山遍野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呼啸。
  
  许久过后,那数万铁骑竟然变换阵型,缓缓后撤。在我身后,数百学子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可我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看见师尊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不需要这么逞强吧?”在师尊最喜欢的后厨里,我将他扶着坐下,埋怨地说道。
  
  师尊的脸色苍白如纸,却瞪了我一眼,骂道:“你懂个屁,这叫杀人诛心!”
  
  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取出其中的丸药,师尊只瞧了瞧,便不耐烦地说道:“别整那些没用的。我问你,你这趟游历江湖,可有见到几位貌美如花的女侠?”
  
  我羞愧地摇摇头。
  
  若是以往,师尊肯定会狠揍我一顿,然而他这次只是叹口气,无奈道:“早就知道你这傻子没有那个本事,连个女侠都勾搭不到,我要你这徒弟有何用?”
  
  我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便拿来一根黄瓜枕在他脑后,问道:“师尊,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当年你到底逆袭那位国色天香的女侠没有?”
  
  师尊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忽地红润起来,激动地说道:“我何止逆袭了,她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跟你说,在勾搭女侠这方面,你比我差远了。什么狗屁二公子,最后还不是被我揍成猪头?要不是这样,女侠又怎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我纳闷道:“那为何我从未见过师娘?”
  
  然而师尊许久没有回答,我看着他面如金纸的面容,缓缓跪在他身前。
  
  这时我仿佛听到师尊释怀地说道:“傻子,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不过很快就能见到了……”
  
  
  八
  
  世事风云变幻,风雅学宫却从未变过。
  
  它还是像以前一样严格,每三年开一次宫门,收徒的标准极高,每次能被录取的学子也不过十余人。若要细究变化,恐怕只有原来那位宫主仙去,由他唯一的徒弟继任。很少有人清楚这位宫主的底细,传说他最喜读书,终日待在学宫内某处后厨,自己炒菜煮饭,闲暇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其实这很正常,越厉害的人物越神秘,这位名叫青云子的宫主如此做派,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他曾对学子们说,世间事唯有读书最高。
  
  但学宫之外,天下犹如沧海桑田,时有变化。
  
  某年某月,曾经名扬一时的白马盟覆灭,盟主王枪战死在大唐西北边境上。
  
  又数年,东海乘云宗被人灭了满门,那位前国师尉迟归被人发现死在乘云山上。
  
  前朝那个凭借剑舞名扬天下的飞天乐坊变成了大唐朝廷的云韶府,号称剑舞双绝的苏七娘死在一个年轻刀客手里。
  
  世间诸多门派,还有浩然峰矗立依旧,但有人说已经在大周名将冼春秋身旁见到浩然峰的剑客充当护卫。
  
  但这又如何?学宫内依旧安静祥和,读书声琅琅,刀剑声萧萧。
  
  可是这份宁静还是被人打破。
  
  众多学宫学子聚集在那棵古榕树下,看着心中最敬重的宫主青云子站在树下,一力迎战十八位高手。虽然这些高手没有亮明来意,只说学宫是武学圣地,所以来讨教一二。可这些学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他们当然知道,随着大唐朝廷一纸禁武令颁下,无数江湖门派都被剿灭。这些来挑战的高手如今都是大唐朝廷的打手,他们今日来就是为了击败青云子,将学宫这片净土拿下。
  
  “好!”
  
  学子们爆发出无比响亮的喝彩声,古榕树下青云子一脸平静,将第十八位高手击败。
  
  便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众学子的视线里。
  
  他步伐从容,不急不缓,怀中抱着一把古怪的长刀,径直来到古榕树下,站在青云子的面前。他没有着急出手,而是仔细打量着这棵古树,随后目光移到青云子的身上,望着这个连败十八位高手依旧不倒的宫主。
  
  “很多年前,我也在长安摆过一个擂台,打赢了很多人。”
  
  这个古怪刀客看着青云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云子迎着他的目光,悠悠叹道:“是啊,很多年过去了。”
  
  
  九
  
  我这辈子打败过很多人,在江湖上也早就成了大侠,或者说前辈。如今我再下山游历,根本不必带什么银两,自然就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是我很久都没下过山,读书的日子也并不枯燥。
  
  听到他对我说曾经的擂台,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望着他陌生的眼神,平静地说道:“你怀里这把刀我认识,虽然还是像以前那么丑,但要锋利很多。听说你给这把刀取名白骨刀?倒也算是名副其实,若没有累累白骨,哪有你这一刀威名。”
  
  他摇头道:“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我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微笑道:“我知道现在世人都称呼你为断浪客,很出名的刀客,但我还是习惯叫你温年。”
  
  温年沉默片刻,抬头扬眉道:“不管叫什么,还是要杀人的。”
  
  我点头赞成道:“是啊,不管那把刀多么丑,只要能杀人就好。”
  
  温年仿佛询问我一般说道:“那我动手了?”
  
  我笑了笑,点头道:“这次就不要留手了。”
  
  也许很多年后,世人会传扬这场古树下的大战是多么精彩多么动人心魄,我们打得是飞沙走石风云激荡。这种事很正常,就像当年我见过的某位大侠,请了几个托儿,表演几个绝活,什么单手捏碎石砖、练功头顶冒青烟之类的把戏,顿时名扬四海,成为许多门派的座上宾。
  
  江湖就是这么胡闹,也许我会成为后人口中的神仙一般人物。
  
  但是这么胡闹的江湖,我早就习惯,不愿割舍。
  
  所以我一掌拍碎了温年的心脉,与此同时,他的白骨刀也刺入我的胸口。
  
  临死前,他忽然对我说道:“其实当年那些要杀我的恶霸,都是我请来的。”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惊讶,温年狐疑地看着我。
  
  我喘了喘气,艰难地说道:“当年你看见的那些叫我少侠的人,也是我请来的。”
  
  你看,这江湖就是这么胡闹。
  
  体内的生机在逐渐流逝,可我不想闭上双眼,因为我想看看,接下来是不是就会有无数唐军铁骑冲入学宫,将这里变成烽火城那样的废墟。等了许久我也没见到什么铁骑,只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个半大小子来到古树下,一直走到我身前。
  
  他望着我,然后躬身作揖,嘴里说道:“先生,我是大唐萧谷,曾在学宫求艺。我来迟了,不过请您放心,我必会保住这片净土,不会让任何人侵犯。”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他身边那个半大小子。
  
  萧谷继续说道:“这孩子本名叫露珠儿,我给改了个名字叫庆聿怀瑾。他很喜欢学武,所以我打算让他留在学宫求艺。”
  
  我看着这个小家伙,拼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学武?”
  
  小家伙没有任何犹豫,朗声说道:“行侠仗义!”
  
  我忽然觉得,这小家伙的眉眼和当年的温年特别像,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有一点不同,小家伙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清澈,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侠都要好看。
  
  我缓缓闭上双眼。
  
  虚空之中,师尊的身影隐隐出现,他仿佛很不耐烦地对我说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说吧,想吃点什么?”
  
  我笑着说:“什么都行,师父,记得少放点盐。”





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5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25 0:53:24)

[24-03-12]第三轮中区:光(贴杀沈默云,挖5) 挂宝免战牌

以下是引用[歌]曾纪泽在2017-4-24 21:29:11的发言:

  
  “叭”!一记耳光甩到我脸上。眼前一黑,稍纵即逝的金光点燃了我的脸,火辣辣地烧。耳边的嗡嗡声中夹杂着姐姐的责骂:“没用的东西!”
  
  “憋回去!”一声厉喝止住了我的眼泪。咬紧颤抖的唇,举起刀,冲过去,重重地劈向稻草人。精疲力尽的我爆发出一声嘶吼。身后是姐姐的冷笑。
  
  “记住,除了死,你没有退路。”姐姐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的手在即将捏碎我的肩膀时松开了,一个趔趄,我本能地想要抱住姐姐的腿,她侧身一闪,我摔了一个狗吃屎。姐姐扬长而去。
  
  泪水汗水糊了一脸,我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继续劈着我的刀。姐姐说这是我的刀,刀在人在,人在刀在。没有刀的我不是姐姐的弟弟,也不是典狂,只是个没用的东西罢了。所以我唯有拼命地劈刀,劈着刀的典狂才是姐姐的弟弟,才是我。姐姐十分讨厌我的无能,她打我、骂我,那神情与其说是严厉憎恨,不如说是厌恶不屑。
  
  胆小,没力气,笨,动不动就掉眼泪,我也讨厌着这样的自己。
  
  “所谓刀法,一是躲,二是砍,别的都是多余。”姐姐说。她随手捡起河滩上的小石子向我这边甩过来,她背对着我连头都没回。我躲闪不及,石子正打在我的脸颊上,锥心的疼。
  “捂什么捂!下次捂的就是眼了。”姐姐扭身走进了木屋,我像石子一样被抛弃在河滩上。
  
  河水会流向何方呢?我用刀敲打着水面,河水不动声色地继续流淌,并不在乎我激起的阵阵涟漪。那种无助的疲惫感再次袭上心头。
  
  从梦中醒来,我已泪流满面。客栈里寂静一片,是后半夜了吧,我听到街上的敲更声,四更时分了。我起来收拾包袱,拿上我的刀,我要回家。
  
  走在寂静的街巷上,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叭、叭、叭,我想起姐姐的话——除了死,你没有退路。泪水夺眶而出。我对自己有着深深的厌弃感,却在黑夜里一次次陷入自怜……
  
  走过城镇,走过乡村,穿过一片风和阳光无法到达的树林,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沿着小河曲曲折折地走,在拐了几个弯后,一片开阔的河滩映入眼帘。在河滩的边儿上,后面紧贴着树林的小木屋就是我的家,我和姐姐的家。阳光洒满河滩,远远望去,小木屋闪闪发光。那是我的天堂。
  
  穿过树林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子倒在地上。我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她还活着,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怎么办?我不想管闲事,可她在这里会死的,树林几乎没人经过。最终,我还是背起了她。
  
  推开小木屋的门,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我把女子安置到姐姐的床上。晚饭我吃的是自己带的饼,女子仍昏迷不醒。
  
  他和我一样年轻,光洁的脸上偏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对着我的刀尖却在微微颤抖。我想为他的年轻叹息一声。他大喊一声冲了上来,倏然间,我一躲一砍,手起刀落,他倒在我的脚下,头歪向一边,血从脖子那里汩汨地冒出来。我在他身上把刀蹭干净,这没有侮辱的意思,只是刀上的血总要擦干净。
  
  当我转身的时候,脚下被什么咯了一下,我捡起来,是一个花布缝的护身符,上面还系着一截红线,是从他脖子上掉下来的。这个护身符有点眼熟。我用刀尖拨开那人的衣领,脖子的正下方,有一颗黑痣。是他。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为姐姐笑,为自己哭。我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从那之后,我开始了自暴自弃的杀人生涯。
  
  泪水打湿了枕畔,我从梦中惊醒。黑暗中传来女子的声音,“水,水……”我摸了摸枕边的刀,爬起来点亮油灯,给女子倒水喝。女子喝了半碗水,缓过气来。她不难看,只是脸色憔悴得像一片枯萎的树叶。
  
  “谢谢你,小兄弟。这是?”
  
  “我家,我和姐姐的家。在河边。你昏倒在树林里。”
  
  女子很虚弱,又睡去了。
  
  早上,我熬了粥,女子吃了半碗,体力恢复了一些。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坐在自己的床边,听雨。
  
  “我是一个行医,太累了,昏在路上。谢谢你,小兄弟,是你救了我。”女子半倚着床头对我说道。
  
  “你已经谢过一次了。”我不习惯与人攀谈。
  
  女子笑了笑,她的眼角堆起一层皱纹。“我要死了。”女子扭头望着窗外的雨说道。
  
  死?我每天都渴望死亡,我认为死亡是上天赠予人世的最大恩赐,是神的怜悯。
  
  无数次,我把刀横在脖子上,刀刃紧贴着肌肤,只要轻轻一划,一个小豁口就可以使我血尽而亡。脉搏的跳动通过刀刃传到我的手上,就在这里,只要轻轻一划。可每次,胳膊都无力地垂下来,咣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我是如此懦弱。
  
  面对挑战者时,我想,把刀扔了吧,就让对面的人冲过来,砍死我,借助对方的手来杀死自己吧!可对死亡的恐惧又促使我高高地举起刀砍向对方,最后,无比渴望死亡的我站在那里,脚下是对方的尸体。我厌恶自己。我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可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是一个胆小鬼。
  
  我这种人死不足惜,可是她,她是一个救人的人,和我不一样。
  
  雨滴滴答答下,屋内暗了下来。
  
  “我啊,我是一个医者,十几岁就出来行医了。我救过许多人,他们管叫我救命恩人。”女子笑了笑,“也有许多人没有救活,他们的亲人很伤心。我还有过许多奇遇,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我被她的经历吸引了。我看着她,她的双眼闪现出奇异的光芒,足够弥补她平庸的相貌。她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不知道她的心底是否也有着不可抑止的悲伤。
  
  她把她的生平和盘托出,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可我是这样一个人,讲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呢。
  
  “我爱过一个人。那时可傻了,眼睛里只有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可是啊,后来,我又给了他一剑……”她的眼神黯淡下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样的天气,令人想起远方。
  
  “他是大唐人,我是小国南陈人。他身居高位,而我只是个游医。我救了他,他很感激。他无意中说起要攻打南陈,我一时气急,抄起他的剑就给了他一下……那一剑并不致命,我当然知道轻重了,那只是皮肉之伤。而我,我是比他还要痛啊。”泪水滑过她的脸庞。而我想的却是那个男人当时一定很过分、很令人憎恨。
  
  “这一剑说是为了陈国,其实,使我更为怨恨的是,他根本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才会对我毫不介意地说起要攻打我的故国。看,我是这么不讲理。他只是没那么喜欢我罢了。”
  
  “他瞎了吗?”
  
  “有可能。”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叹道。“那时可真年轻。”
  
  “说说你吧,你姐姐。”女子扭过头看着我。
  
  也许是雨天的慰藉,也许是这女子所拥有的**人心的能力,我居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时,我结识了一个进山打栗子的小孩。他每天独自往返于寂静黑暗的山路,要知道这可是一片传说中闹鬼的山林。那孩子说他有护身符保佑,鬼怪对他避之不及。他伸长脖子,向我展示胸前挂着的护身符,那只是一个花布做的布包,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魔力。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布包,看到他露出的肌肤上有一颗黑痣。我摸了一下黑痣,孩子格格地笑起来,惹得我也笑起来。他是个可爱的孩子。那几天,我一直在帮他打栗子,以至于刀法没有进步,挨了姐姐的打。我宁可挨打也要背着姐姐和他一起玩。我太需要玩伴了。
  
  告别的那天,他塞给我一个布包,然后便背起盛满栗子的竹筐跑远了。道别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我徒劳地向着山路挥动着手。展开那个布包,哦,是一个护身符,和他戴的一模一样!我感动得要哭了。
  
  我把护身符埋在一棵松树的底下,然后在树干上做了记号。之后的每一个清晨,在姐姐出门后,我会挖出护身符,戴一整个白天,然后在姐姐回来之前再埋回去。它真的是一个宝贝,有了它,我去山外买米时,走进人群中,我会比较坦然,那种畏惧人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可是有一天,护身符不见了。我围着那棵有记号的松树整整挖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旁边几棵树的底下也没有任何发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姐姐。每天挖每天埋,即使做了掩藏,那一块地面还是可以看出稍微的不同,细心的姐姐怎么可能不发现。懦弱的我不敢去质问姐姐,姐姐也没有提,也许这事就这样悄悄过去了?
  
  次日,我不甘心地又去树底挖了一下,挖到了一个布包,布包里是几片护身符的碎片和另一个完整的护身符。难道……我感到恐惧,又觉得难过,朋友天真的笑脸出现在眼前,背后是姐姐的冷笑。我哭了。护身符和护身符的碎片被我扔进河里,它们随河水漂走了。
  
  然而,然而杀人的不是姐姐,是我。那个护身符本来就是到处都有的大路货啊。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撕碎了自己的良心。
  
  我捂住脸哭起来。泪水洗不掉罪恶,忏悔是自私的表现,是披了虚伪外衣的借口。我的罪恶连自己都无法直视。我等待着她的鄙视。也许,她会害怕地逃走?
  
  女子没有说话。风雨飘摇中的小木屋像一叶扁舟,向着世界的尽头漂去。
  
  “我是一个医者。我解过许多毒,但我尝的毒更多。父亲说,要想解毒,先要尝毒。父亲死于慢性中毒,我马上也要步他的后尘了。”女子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的地方传来。
  
  真相居然如此平淡。
  
  “你不后悔吗?你父亲已经……你完全可以避免的。”
  
  “后悔?我没怎么想过。我没得选呀,父亲是医者,我自然要继承他的衣钵了。小兄弟,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太多,而你,是有机会重来的。”她的眼神亲切得像是我的姐姐。“要知道,经历过不幸和痛苦的人往往比较善良。”
  
  真的吗?我还有机会做一个善良的人吗?除了死,我还有别的退路?那姐姐呢?
  
  我想问女子,“你不怕死吗?”看着她憔悴的脸,我说不出口。有些话,一说出口,就错了。
  
  晚上,天凉了,我在她的床下生了一盆火。火苗跳跃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死神狰狞的爪牙。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首催眠曲。
  
  “我想回到故乡。在北唐多年,我快要忘记家乡油菜花的香气了。小时候,我多少次梦见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可惜,我没力气了……发着烧,迷迷糊糊地走进树林,遇到了你。我的运气一直都不错。谢谢你,小兄弟,还好有你陪着。”
  
  她哭了。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我想,安慰这种轻飘飘的话还是不说为好。面对死亡,唯有陪伴才能抚慰她吧。
  
  她越哭越激动,她抓住我的手说:“我害怕!我见过很多死亡,可我还是害怕!”我理解,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每天都生不如死,可我仍卑微地活着。生死一线,我挣扎着想去到线的另一边,可触线的一刹那,我缩回了手。
  
  我和她相拥而泣。我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姐姐说,人死时,会看到天边的一道光,那是幸福的光。看到光的人都情不自禁去追随它,走着走着,就走向了光的另一头,那是一个美好的没有痛苦的世界。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会在那头迎接你。”我编造了一个谎言,连我自己都要相信那是真的了。
  
  她抬起头,“是吧?我见过病人临死前嘴里嘟哝着光、光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向往地看着某个地方。那里会有一道美丽的光吧。她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是真的吧?我问自己。如果是真的,那姐姐就是我的光。
  
  那一次,我的脸被姐姐打肿了。夜里,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到哭声。眼皮实在太沉了,我睁不开眼,但我确定是姐姐在哭。是遇到了很难过的事情吧,姐姐竟然哭了。脸上一阵凉意,是姐姐在给我涂药,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化开一片清凉。姐姐是在心疼我吗?好想哭。我摊开手脚,四肢舒展开来,全身心趴在姐姐的哭泣里。
  
  雨停了,起风了。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风,从北方长途跋涉而来,终点是遥远的南方。女子像追随风似的去了。我看着她慢慢死去,她的脉搏从强变弱,直至摸不出来。一个人就这样消逝了。她的欢乐、忧愁、留恋统统没有了。死就是消失吗?这就是我的退路吗?
  
  有不少人死在我的刀下,他们死得不值,他们死在惊惧中。我以为,我会和他们一样。可她不一样,她在平静中逝去。我很羡慕她。她说,我还有别的选择。
  
  我把她埋在树林里,整个树林是她的墓碑。她是一个仙子,她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迹。她叫苏樱。她还告诉我,我的姐姐苏七娘是长安城飞天乐坊的主人。
  
  繁华长安城,锦绣飞天坊。
  
  大厅里座无虚席,略微突起的半圆形舞台上莺歌燕舞,急管繁弦。台下看客们已是如痴如狂,大把的银钱珠宝雨点似的落在舞台前方,果然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好地方。
  
  “萧公子,二楼包厢有请!”身后响起伙计的招呼。我回头一看,一个白衣男人正走向楼梯。大厅光线昏暗,男子又是侧身,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感受到他潇洒的姿态。他是苏樱爱过的那个人。他的确容易受到女子的青睐。我看着他衣衫后摆的摇曳之姿,那一定是很高档的面料。他是高楼上的人,而苏樱和我曾呆在深渊。
  
  萧谷在楼梯拐角处停住了,一个女人拦住了他,他俩亲热地说话。姐姐!多年未见,姐姐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姐姐扭着腰,眼波流转。我从未见过姐姐的这副媚态,一丝反感掠过心头,也许是妒意?姐姐眼波一转,似乎是看到了我,她的表情有一刻凝固。我慌忙低下头,转过身去,我的心怦怦地跳。
  
  一缕轻柔的风拂过我的脸。“弟弟。”日思夜想的姐姐的面容此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别打我,姐姐。”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我和姐姐都笑了。我双眼含泪,姐姐的眼里亦有星光闪烁。我们的亲密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姐姐牵起我的手,领我上了二楼的包厢。在姐姐面前,我仍然是那个温顺的孩子。
  
  “长成了讨人喜欢的模样啊。”姐姐拉着我的手坐下,她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我的身上。我激动得想哭。
  
  姐姐望向灯火辉煌的舞台,眼波一转,转头对我说:“弟弟,我跳舞给你看啊。”她兴奋得像个小女孩。我使劲地点点头,全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姐姐到隔壁包厢打了个招呼,飞跑着下了楼。萧谷就在隔壁,可我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姐姐。
  
  舞台暗了下来,人群静下来。一阵鼓声,灯火大亮,姐姐一身白衣,提着剑茕茕孑立于空旷的舞台上。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鼓声再起,姐姐缓缓转身,观众个个屏息,等待一场绝世的剑舞。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姐姐追求的极致就是如此吗?随着鼓点越来越密,姐姐手中的剑舞动得也越来越急,仿佛剑刃上开出了朵朵银花。姐姐和剑已经浑为一体,繁花之上再现繁花,星空之外又见星空。大海上升起灿烂的烟火,最终,一切隐没于黑暗之中。姐姐你在哪呢?
  
  大厅似喧嚣的海洋。姐姐被人群围在中间,她脸一冷,随手把剑丢给身后的伙计。人群突然撕开一道口子,有人呻吟着倒在地上,伤他的是姐姐甩出的暗器,那是个精致的白玉丸子。我想起姐姐甩向我的石子,不禁摸了摸脸颊。
  
  姐姐飞快地上了楼,在二楼走廊她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抱住了。那胖子嘴里叫着“七娘,七娘”就把嘴往姐姐脸上凑。我正要上前推开他,被姐姐的眼神止住了。姐姐娇笑着躲闪着:“刘爷,你醉了。快扶刘爷歇息去。”几个侍女上前,架走了那个胖子。
  
  姐姐带我去了一间僻静的房间,那里已经摆好一桌酒菜。姐姐拿起酒壶倒了几滴酒在手帕上,然后用沾湿的手帕擦了擦被胖子碰过的脸颊。“臭死了!”姐姐咕哝着。然后,姐姐又把手帕扔在空脸盆里,用火点燃了手帕。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姐姐拉着我坐下,“我跳得好看不?姐厉害不?”
  
  “嗯。姐你像个仙子。”我想起了苏樱,有一点走神。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姐姐板下脸来。不知道为什么,冷着脸的姐姐更让我觉得亲切。
  
  “是苏樱。她是我偶然……”
  
  “啊,那个女医?真是多事!”
  
  “苏樱她死了。”
  
  “死了?怪可惜的,医术还蛮厉害的。不管她。典狂,你不要以为你小有名气,就觉得了不起了。”
  
  小有名气?就因为我杀了几个人?这也叫名气?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那姐姐呢……
  
  烛火摇曳,姐姐的脸半明半暗,半隐半现。她的眸子映着火苗,却依然冷得像冰。
  
  “姐姐,为什么我要杀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终于说出来了。
  
  姐姐一怔,像不认识似的盯着我。她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依然是个少女的样子,可凌厉的眼神显示她已过了花季。
  
  姐姐拿起桌上的酒瓶,自斟自饮起来。我默默不语。不一会儿,姐姐就有了醉意。她的双眼迷蒙,像遮了一层雾。她起身推开窗,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我来的时候是深夜,现在已是凌晨了。
  
  姐姐“砰”的一声关紧窗,坐回到我身边,她又喝了一杯酒。我想抢过姐姐的酒杯,可是我不敢。我想起小时候,姐姐喝了酒到树林里舞剑,带着几分醉意,却又异常灵巧,唰唰的剑声围着姐姐飞旋的白色裙摆,像一只迎风起舞的狐。
  
  “弟弟,你知道吗?彻夜狂欢的人最讨厌天亮。一切都惨兮兮的样子。”
  
  “其实你啊,你是我捡来的……我培养你,做刀客,立名头,有什么不好?”姐姐盯住我。我躲闪着姐姐的目光,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还是那么爱哭啊,果然不是亲的。”
  
  早已预感到的答案,亲耳听到还是扎心。
  
  “姐,你在这里就好吗?刚才那个胖子……”
  
  “别说了!我的事你管不到!说你呢!典狂,你是个用刀的好苗子,这才几个月,你自己也看到了,你打败了那么多人!你不练刀,你能做什么?去种地还是经商?你行吗?”姐姐一声冷笑。
  
  我忍住泪,转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饭也比杀人强。”
  
  姐姐甩了我一个耳光。我注意到姐姐腰上系着小袋子,沉甸甸的,那里装着暗器。姐姐冷笑:“还想尝尝石子的滋味?”我低下头,盯着姐姐的裙摆,想必也是很高档的面料吧。
  
  姐姐坐下,接着喝酒。一时无言。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侍女,她跟姐姐低语了几句。姐姐站起身,在镜前整理了一下,堆起笑容走了出去。我听到门外姐姐的娇笑声,她在和什么人说话,“萧公子,洗尘……生疏,见笑了……”几个词传进我的耳里。萧谷是大唐晋王的世子,姐姐是为他跳的舞。
  
  想起小时候,我偷看姐姐舞剑,被姐姐罚跪,一夜未睡。一时间,我心灰意冷,之前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也许,如姐姐所说,我天生就是一块做刀客的“料”,这是我的命。那姐姐呢?她在楼下甩暗器,却在楼上笑脸相迎,姐姐也是身不由己吧。我羡慕苏樱,她生在阳光下,而我和姐姐是在黑夜里挣扎的人。我的天平再一次倾向姐姐。
  
  “秋风一起,转眼就是冬天了。”姐姐在我身后说道。刚才的争吵消失得无影无踪。姐姐送给我一套冬衣。我仍要回去做我的刀客,等待被姐姐所用的那一天。而姐姐,留在这里继续做她的卧底。
  
  姐姐是大周的卧底。儿时,我曾偷听到姐姐和别人深夜在树林里密谋。我十三岁那年,姐姐走了,从此杳无音讯。十七岁,我也离开小木屋,成为一个刀客。二十岁,我遇到苏樱,我想我还会有别的选择。于是,我来找姐姐,我要告诉她我的选择。结果却……
  
  蜡烛燃到尽头,灭了。我看着趴在桌上的姐姐,她脸上的残妆在依稀的晨光中像破败的门帘。姐姐,你遮盖住的东西什么时候能让我看一看呢?毕竟我们亲如姐弟。还有,姐姐你告诉我,我是在哪儿捡到的?唐国?周国?陈国?我算哪国人呢?我果真是一个弃儿啊。
  
  似乎是听到我内心的疑问,姐姐哆嗦了一下醒过来,她说:“我是身不由己的人。你走吧。”声音里蕴含着无限伤心。姐姐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要走去哪里?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回想这两天,和苏樱的相遇像一场梦,美好的那么不真实;与姐姐的重逢,是一道短暂的烟火,转瞬即逝却又刻骨铭心。
  
  我总是想得太多,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我把刀轻轻放在桌子上。
  
  推开飞天坊的大门,朝阳扑面而来。姐姐,你看到了吗,并没有惨兮兮的,分明是生机勃勃。
  
  我向着光走,把阴影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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