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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届群杀《苍玄录》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1帖)

(作者:逢;提交人:逢;提交时间:2021-11-26 22:14:40)

以下是引用[苍]慕容白在2021-11-22 13:34:01的发言:

第一轮东区:纨绔纪(帖杀冷月,参评,挖a)
纨绔纪

源起:剑阁

阳春三月,柳茵初成。

两个少年郎端正地坐在柳树之下,剧目凝神,用身心感应着周边地变化。一片柳叶从枝头飘落,两人立即拔剑而起。两柄剑在空中急促地相交了十几下,两人均没能击飞对方手中的兵刃。眼见柳叶即将落地,两人同时使出了粘字决去拈柳叶。双剑剑身即将夹住那片柳叶时,一抹光华在绿叶之中显现,一个鸾姿凤态的壮年男子闪现在了他们之间。他以衣袖拂开两柄利剑,缓缓落在了两人之间。来人正是剑阁的真武长老顾渐铭。

“阿爹。”

“父亲。”

两位个少年收了剑刃。垂手立在树下,等待着顾渐铭的教诲。

“不错,明日开始你们可以练习软剑剑技了。”顾渐铭向前伸出右手,适才的那一片柳叶正好粘在了他的食指指尖。

“太好了。”在父辈面前,两个少年都没有大声欢呼,可都在心底乐开了花。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是不住窃喜。

剑十三是顾渐铭所收义子,自小与他的亲子一同长大,学习术法与剑技。顾渐铭作为阁中长老,事务繁忙,却也会抽空检查二人进展,指点他们剑技。

“等到这棵树上的柳叶都落光了,你们的软剑剑技也该合格了。”顾渐铭抬头望向那棵柳树,心里盘算计较着,“那时就该授他们重剑的剑技。到时,用什么给他们作为实验对象呢?正巧知空大师今日来阁中做客,不如让他来指点一下这两个孩子。”

父子三人各自进行着盘算,他们都对接下来的半年时光充满了信心。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阁中会发生的那件惊变。



春去秋来,已经过去六个寒暑。三人的在剑阁的身份都发生了变化,顾渐铭成为了剑阁的阁主,剑十三作为他的副手被任命成了武英长老,成为了剑阁当中最年轻的长老。他的年龄甚至要比顾渐铭当年被任命时还要年轻。只有顾奕臣似乎浑然不受阁中人事变幻的影响,依旧每日在那棵柳树下专研他的剑术。



“少爷,少爷。”剑十五是顾奕臣捡到的孤儿,顾奕臣练剑时,多是他在一旁伺候。

这一日顾奕臣在树下参悟剑道,昏昏然进入了睡梦之中。到了正午时分,也没有清醒过来。小童担心他受凉,终是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十三,不要闹我。我马上就要到那里了。”迷离之中,顾奕习惯叫出了剑十三的名字。

“少爷,”小童低声纠正道,“我是十五。”

“是你呀。”顾奕臣并没有责怪他,只是专注的看向东方的夜空,念出了十六个字——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少爷,这几句短歌很好听。不知道是哪位大家写的。”

“我也不知。”顾奕臣颇为惋惜地叹道,“这是从太爷爷的一本《沧海集》里看来的,可惜是个残篇,上下应该还有其他文字的。”

“那这可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厉害的作者,竟然没有留下名字来。”小童不通文墨,只是从顾奕臣的念白中感受到了短歌的韵律

“是啊。十五,你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灿烂的星汉了?你不好奇为何我们头顶的天空只剩下这些颜色吗?”顾奕臣望向了那片遥远的星空,拔出了自己的长剑,一声念破——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寻色:姽婳门

姽婳门以画入术,门中弟子皆是画得一首好丹青。

一幅好的书画,除了画师的画技,也离不开颜料的使用。是以“斗色”虽然不是姽婳门的必修课,却也是门中弟子私下里攀比交流的雅会。

最好的颜料往往来源于最强的灵兽身上。这是姽婳门弟子入门时就会知道的知识,也是门中优秀的画师痴狂的缘由。

由涂山狐炼制的姚红,由青竹蛇炼制的竹青,由破霄兽炼制的焰色,由月翎鸟炼制的羽青......

当你亲身见过这些颜色后,你将再也无法抵挡它的魅力。

因此,猎灵与炼色之术自然地成了每个姽婳门弟子想要苦心专研的技巧。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例外,他就是萧致远。萧致远是姽婳门门主慕容白亲点的内门弟子,可他却无法修行姽婳门的功法。即使猎杀了灵兽也无法对其进行炼色。是以,每次与同门外出诛魔,他都只是在给别人帮忙,自己并不能从其中获得灵力提升。而他虽然也能用库房中的颜料作画,也不能做出好的书画来。事情直到一个无赖的出现才有了改变。



“阿远,你就带我去看令师姐她们的斗色大会嘛。”顾奕臣四叉八仰地躺在萧致远地卧榻上。

“不行。”萧致远正在书台上作画,想也不想地就将顾奕臣拒绝了,“姽婳门内门不许外男进入”。

“我可以女装啊。”顾奕臣刷地一下就从床上做了起来,“阿远我跟你说,我穿女装可好看了,要不我现在就穿给你看。”

“你!”萧致远无奈扶额,“你当姽婳门人的眼睛是这么好欺骗得?”

“也对。她们都是一群辩色的高手。”顾奕臣握拳锤了锤头,“对了,我还可以变性。小法术而已。”

“你够了。”萧致远放下画笔,“不要总想这些事。”

“小阿远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顾奕臣一把搂住萧致远的肩膀,“你看在我帮你收集的这些典籍上,不也帮我混进姽婳门吗?”

“你帮我收集族中典籍,助我寻得一条自己的色彩修炼之路我很感谢你。”萧致远推开粘在了自己身上的顾奕臣,“但你若想混入姽婳门,作为弟子,我只能阻拦你。”

“哎,小阿远你如此刚正不阿。那我只能另作他法了。为了搞到你们掌门那副星空,小爷我容易嘛。看来只能卖一卖我老爹的“色”相了。”顾奕臣故作伤心绝望地离开了萧致远的卧室。使了个法术传音给了慕容白,“我亲爱的姑奶奶啊,侄孙儿有好东西给你,快来你山门下见我。”

“这是什么东西?”被顾奕臣这样称呼,慕容白本是极其不悦的,但是看到顾奕臣的礼物后,她马上就消融了脸上的寒冰,她炼色近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翠色。

“这是我自创的新颜色,我管它叫苏麻离青。”

“真不错。臭小子,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姑奶奶你珍藏的那一副蓝色星空。只消借我看上七天就可以了。”

“不必,送你便是。算我给你这小皮猴的年礼。”

“多谢姑奶奶你了。对了,制法我早就写给阿远了,你跟他要就是。”



试武:法华寺

“寺里来贼了。寺里来贼了!”看见伏魔圈里面的一片狼藉,负责打扫的小沙弥大声嚷嚷了起来。正在苑中休憩的知凡连忙走了过来。

“这可是住持珍藏的灵兽啊。都被放跑了我可怎么赔啊”小沙弥坐在地上大声痛哭,“呜呜呜呜呜......”

小沙弥并不知道伏魔圈中圈禁的都是法华寺里武僧捉拿驯服的妖魔,它们若是被放出去必然为祸人间。可不止是他个人被责怪这么简单。

伏魔圈是法华寺禁地,住持派了十八位高僧轮流镇守,是谁能在在他们眼皮之下搞出如此大的破坏。

知凡一边帮助沙弥们修复战场,一边在脑中搜索疑犯,“法阵并没有任何破坏,凶手仿佛入了无人之境。,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顾家的那个小无赖。”一个洪亮地声音在他背后传来,说话的正是他的大师兄知空。

“我早就说这些魔物就该一拳超度了,方丈非要弄块地方把他豢养起来。”知空也加入了现场的打扫整理,“养着做甚。养着等被人放出去为祸人间吗?”

“师兄,你说的那个顾家公子,他是什么来头?”

“他就是五百年的大搞天宫的破皮猴!你出去问问各大门派,有没有被他霍霍过的吗?”知空还记得十一年前的那一天,顾渐铭带了一对十岁出头儿子来寺中请求住持知道他俩武道。

掌门先看了其义子的武技,见出其天赋并不高,只与顾渐铭说了个笃字。正当他们要考较其亲子顾奕臣的剑术时,小孩却不知去了哪里。寺中僧人一阵好找,才在伏魔圈里找到了他。那时顾奕臣正坐在一只裂天兕身上给它编胡子。全然不顾凶兽空中发出阵阵嘶鸣,若不是被铁链困住,早就把这小孩吞入腹中了。顾渐铭连忙施术将儿子从裂天兕身上抱下来,要他向寺中长老道歉。

“无妨。初生牛犊不怕虎。”方丈取来一柄木剑递给顾奕臣,“我给你一把木剑,你可敢跟它一斗。”

“愿与一试。”顾奕臣神色中立刻收敛了所有稚气,他将顾渐铭所受的剑术施将出来,与那只裂天兕斗在了一起。

“呦呦鹿鸣!”

“鼓瑟吹笙!”

“草木摇落!”

“流夜未央!”

顾渐铭的剑术更重技法与原理,没有固定的剑招。顾奕臣有时得了好的招式就会用从书中看来的句子命名。他平时都是依着顾渐铭的传授练习,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施展自己的招数。虽不能制服那太古凶兽,却也与其打得有来有回。

“不错,后生可畏。”方丈施展禁术把那裂天兕又困了回去。

因为方丈的这一次青眼,顾奕臣就将伏魔圈当成了自己的炼技场,每当他在武道上有了进益都会来寺中演练演练。知空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这番闹出这么大动静,怕是又有了大进益啊。格老子的,真想去跟他打一架啊”知空看了一眼西北方方丈室的位置,隐隐觉得那片的天空蓝得有些清澈。



破谜:万仞山

“你上次让我查的那首短歌,我已经找到它的作者了。他是北魏年间的剑豪,名叫曹瞒。”

何镇海将一卷帛书递给了顾奕臣,上面满满地写了七行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顾奕臣喃喃地念着上面地句子,“沧海,沧海......镇海兄,我想问你,何为沧海?”

“沧,暗绿也。沧海,应当是暗绿色的海。”何镇海虽以海为名,却并未见过沧海。

“你看,这就是我们能看到的海的颜色。”顾奕臣使出千里传像之术,将九州中各处的海域展现在了何镇海面前。

“满目灰色。这就是我们能看见的海了吧。”何镇海也感应到了这种悲凉,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岁,“恐怕以后我们只能在姽婳门弟子的丹青里才能看见真正的沧海吧。”

“不止沧海,还有天空。”顾奕臣立刻指出,“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比如说那曹瞒的剑术,他既然以剑豪为名,为何江湖上从未流传过他的剑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流传。若不是你这个万仞山包罗万象,收藏了重多典籍,恐怕我至今还未听闻曹瞒这个名字。”

“别说是你,即便是兄弟我,只看到书上的记载也会怀疑曹瞒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这一刻,饶是何镇海坐拥一方,门下奇人异士无数,也怀疑起了自己的渺小。心中暗自发问,“你是什么,我算什么?剑法如何来,仙术何来用?”

“可如果读过他们的诗文,见过他们的画卷,还是会相信,海曾经是碧色,天曾经是蓝色吧。”顾奕臣用空间法术抽出了一轴画卷,正是他曾煞费苦心得到那一副蓝色星空,画卷之上,三种蓝色扭曲又躁动地存在着,充满了生命的运动与变化。

“这是姽婳门的作品。”炼色是姽婳门的独门之术,顾奕臣没有过多说出其中原理,“我在一千三百头灵兽做过试验,确定了其中的颜料出自十种远古异兽。”

“竟然是远古异兽吗?”何镇海突然想起了什么,“臣弟,你应该知道,人与兽曾经是共同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

“我知道。那时人类经常被兽猎食,所以人族先贤不断摸索道术,筑起结界拒妖魔于结界之外。”顾奕臣也是修仙世家的子弟,所以也知道这个原委,“我们隔绝了妖魔,同时也隔绝了碧海与蓝天吗?”

“老弟。无论如何,这些结界是保护住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的要塞,”听得他如此猜测,何镇海连忙警告他,“你可不要一时兴起,就把它们都拆了。”

“遗祸平民,我虽放荡,还不至于此。”顾奕臣微微一笑,“何况,不去打破结界还能重现碧海蓝天不更有挑战。”

“好罢。我虽不太理解你的脑回路,却也相信你的承诺。看来,以后的百年,这个大陆都不会太无味了。”





第29届群杀《苍玄录》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2帖)

(作者:逢;提交人:逢;提交时间:2021-11-26 22:15:55)

第一轮西南区:干饭无罪 贴杀苏静然 参评 挖D 发帖心情 Post By:2021-11-22 20:27:16 [只看该作者]

【一】在我尚未出生之前,九州大陆已然一片混乱,妖魔四起横行于人间,对于肉体凡胎的人类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起初还有热血沸腾的小伙子操起棒子积极反抗,可是干着干着大伙就发现对付这些彪悍的妖怪,别说是棒子,就算锤子也没个卵用,眼瞅着小伙子们沸腾的热血从脖子喷出来,然后凉凉,从此再没人说什么与天斗、与妖斗,毕竟不管和谁斗,总是需要胆子的,而那会儿,人的胆早被妖魔给吃了。

后来,我们村的人为了苟全性命于乱世纷纷关门闭户,就连拉屎都不敢去茅厕,只能在马桶里解决,长此以往,不管是谁家,一推窗户便臭气熏天。大伙天天宅在家里无事可做,按理来说,新生儿的出生率应该会突飞猛进,然而恰恰相反。拿我们村来说,已经七八年没有小崽子出世了。大约是自己体验了生存的艰难,宁可绝后,也不生娃,毕竟为生物链做贡献这种事,物质上没有补贴,精神上没有嘉奖,付出和回报率难成正比。

躲在家中避难的人们成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冥思苦想,想什么呢?想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所以答案五花八门。有个人说,人活着就是经受苦难,最后涅槃,这个人后来改名叫知空,他不仅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还把家也改了,改成法华寺。大家搞不懂知空,就私下里喊他奇葩。

乱世不缺奇葩,当然也不缺奇事。但在这种背景下,我的出世可谓稀奇,因为闭门关户苟且偷生的日子里人们不事生产,粮食挺稀缺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有闲情逸致生娃的都是脑袋被门挤坏了的。据说,我娘的脑袋不是被门挤坏的,而是被一只蓝面碗砸坏的。

我爹脾气特别大,常常因为没肉吃而发脾气,有那么一天,我爹又发火了,他一掌劈开了饭桌,随着啪的一声,蓝面碗飞了出去,砸在我娘的脑袋上,头破血流倒不是啥大事,可惜了几只在地上翻滚的土豆。我娘来不及擦干额头的血迹,慌忙弯腰把土豆捡到桌子上,安慰我老爹:“气大伤身,会死人,我们躲着不出门就是图个活下去。”

我爹可听不见这些大道理,脖子一横:“这种缩头乌龟的日子,真是过够了,老子多久没吃肉了!”说完,拿起长枪便冲出门外,他去后山打獐子。我爹以为,若是不能痛快的吃喝,恣意的行事,活着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像他这样无肉不欢的人,没肉就是没快乐。但他这趟进山非但没打着獐子,还被妖怪吃掉了两只胳膊,要不是熟悉地形跑得快,应该是整个儿进了妖怪的肚子。据说吃他胳膊的妖怪长得挺好看,虽然身后是蓬松的狐狸尾巴,但是却长着一张娇憨的娃娃脸,可无论多好看,吃人总是邪恶的。我爹失去胳膊之后,连脾气也渐渐消磨了,如果说人的本事是助长脾气的利器,那么我爹的利器已经碎得稀巴烂,现在他吃饭都需要我娘喂。

一个人精神上的残缺是从肉体开始的,这话果然不假。这以后,我爹再没嚷嚷过要吃肉,他每天晃荡着空袖子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云是自由的;云下有棵参天古树,树是自在的;风从树间穿过,风是自如的,叶子随风飘落,叶子是自得其乐的。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从这时候起,我爹身上也出现了久宅不适症,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冥想大军。

我娘定然是想用新生命来激活我爹的生存意志。果然,在大磨难面前,女性的觉悟和智商是在线的,所以从生命学的角度来说,女人绝对伟大于男人。我娘雷厉风行,没多久就成功的把我装进了肚子,那会她常常抓住我爹粗糙的大手覆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嘴巴里还念念有词:“他爹,这娃叫肉肉好不?”这时候,我爹原本呆滞的目光中会透过出些许光彩,这个可能就叫希望之光。看来我娘是对的!

十个月很快,我迫不及待地从娘胎里滚了出来。我娘说我是个怪胎,瞪着眼睛出来的,样子有点吓人。生下我之后,她来不及休息,便抱我去厨房,然后从高高的柴火堆里扒拉出一些木柴塞进锅灶里,大锅里烧着水,水冒着泡泡,我被烟熏火燎呛得咿呀吼叫,吼叫吸引来了在窗边思考人生的老爹,就在我娘要将我丢进锅里的一瞬间,我爹怒叫一声:“你干啥?”我娘回头嫣然一笑:“别心急,得煮熟了。”我爹的脾气又大回来了,具体表现在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你疯了吗?”我娘仍然不疾不徐道:“我们叫他肉肉,他就是一块肉,你想很久了的肉肉。”

一直以为我的功用是温暖我爹的心,没想到居然是喂饱他的胃,女人狠起来果然没男人什么事。我娘执意要将我丢进锅里,我爹两袖空空,无力阻止,情急之下一大脚把我开出了窗外。



【二】剑阁的老阁主说,他捡到我的那天,月黑风高,我在草丛里鬼哭狼嚎。这种乱世,人命最不值钱,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初生婴儿都无法激起路人的恻隐之心,我也不例外。他之所以把我捡回去,是因为剑阁里的人跑光了,堂堂剑阁阁主,手下没个干活人,传出去很难听的。

按照童养媳的叫法,我应该叫童养工,工人的人。

所以,从蹒跚走路开始,我就被压榨。白天扫院擦门,晚上还会被揪着耳朵拎出来练功。干活也就认了,毕竟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但是这练功,真的非常不情愿,剑阁的武功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厉害,九州大陆,妖魔横行,人的一招半式根本屁用不顶,每晚练功,我都是懒懒散散,好在老阁主也随我得过且过,通常练剑结束后,老阁主会教我吹会笛子,这个我还颇感兴趣,音乐是上天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人的喜悦、愤怒、哀伤、甜蜜尽在其中。

笛声悠扬,婉转在剑阁的上方,老阁主说:“看吧,收拾这些妖魔的,还得我剑阁中人。”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偌大的剑阁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禁看了看一脸风霜的老阁主,他还能抗得动剑吗?我就更不行,我才六岁呢?昨儿才尿的床。秋天到了,银杏的叶子铺了一院子,老阁主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说:“等银杏再绿时,剑阁的人就多了。”虽然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内心还是有些期待的,总和一个乏味的老头生活在一起,很是无趣。我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冬雪就施施然飘落,雪一融,春天来了。

剑阁的人果然多了,但是麻烦也多了。例如,我原本只要煮两个人的饭,后来是三个,再后来是四个,再再后来,数都数不过来。

来剑阁的人很多,他们成天嚷嚷着一件事,驱魔。每当他们七嘴八舌吵嚷时,老阁主和我就靠在墙壁边嗑瓜子边听。看到他们为驱魔方案争得面红耳赤,我也好想*两句,显示自己的牛掰。然而,每每我还没来得及清嗓子,老阁主就将一把瓜子仁塞进我的嘴巴里。东西乱吃最多死自己,话乱说会死一户口本,虽然我没户口本,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挺严重,于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看来无论世道有多糟糕,总有人想要拨乱反正。我沉浸在他们为天下苍生干架的感动中,老阁主冷哼一声:“幼稚!”我反驳:“我才六岁,幼稚才可爱!”

老阁主说,他们十有八九是来剑阁蹭饭的。我这才惊觉,这些人每天一大早就吵嚷着驱魔,却总也不行动。他们分为两派,一派负责说,操家伙上!另一派负责说,再等等时机尚未成熟。时机总也不成熟,我每天去淘米煮饭时,看看谷仓忧心忡忡,这么多人天天吃,地主家也吃穷了啊。

我问老阁主,为什么我们不赶走这些吃干饭的?

老阁主讳莫如深:“人在算的时候,天也在算,人算不如天算!人原不是我们请来的,又如何赶得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扫把,匪夷所思,赶人还这么费劲,要扫把是干啥的。老阁主见我冥顽不灵,拿个笛子悠悠扬扬吹起来,曲罢,又将笛子塞进我的手中,示意我来一遍。人老了,说糊涂话,干糊涂事,还不讲究卫生,我擦了擦笛子学着他的样子吹了吹,老实说,我总怀疑笛子上有他的口水,这严重困扰着我,让我无法全情投入。

很快,我就可以对他们的争吵视若无睹,老阁主说,他们也不容易,为了一口饭,一群大老爷们每天尬演尬吵。我翻翻白眼,我还不容易呢?平白无故伺候这么一帮孙子。早起,穿过正厅去厨房熬稀饭,米越来越少了,却也不见老阁主发愁。

十年后,我十六岁,剑阁的米仓终于空了。

晌午,我还躺在床上睡大觉,不是罢工不做饭,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了晚上,厨房里居然窜出了火光。难道世上真有田螺姑娘?我慌慌忙忙冲向厨房,想要一睹田螺姑娘的芳容。结果看到的却是那帮壮汉,扫兴之余,发现厨房的门帘上血迹斑斑,锅灶里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大锅四周飘着热气,些许诡异的肉香味飘了出来。老阁主茹素,剑阁的锅从来不煮肉,这帮鸠占鹊巢的孙子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肉。没有田螺姑娘,我内心失落无比,转身准备回房继续躺尸,谁知这时有人接开了锅盖。锅内赫然出现一只手,肉不多,枯如老枝,这可不正是老阁主的手?在看看门帘上的血迹,我顿时全都明白了。





【三】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和老头的一段对话:

“老头,这帮孙子,为了吃饭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米吃光了他们说不定会吃你!”

“吃就吃吧,怎么死都是死,早晚都得死,我死后,你会记得我吗?”

“大概不会吧,毕竟你不是年轻的姑娘。”

“不记得就算了,在我坟头吹个大悲咒追忆一下总可以吧?”

“好的!”

老阁主死了,骨头渣都熬成汤进了那群王八蛋的肚子里?哪里来的坟头,我坐在剑阁空旷的院子里给老头吹笛子,吹大悲咒,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这老头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佛爷爷?我们不懂日升月落也不明白花开花谢,看不透悲欢离合也参不了人心。大悲咒其实不悲,吹着吹着尽然有一丝喜悦,一曲吹罢,剑阁的屋顶落下几道黑影,黑影随着一阵青烟幻化成形。形状有些诡异,虽然说少年人胆子大,我还是不免要喊一声“我的妈呀!什么鬼!”

“涂山雅是妖,不是鬼。”一只甩着尾巴的狐面小妖脖子一晃悠,变出了张出水芙蓉的妹子脸。

“南秋乃魔族,亦非鬼。”自称南秋的妹子虽然黑纱遮面,倒也身姿苗条,玲珑有致。皓月当空,清风徐徐,美人在侧,原本应该美如画卷的场景却吓尿我了,我吞了吞口水企图克服畏惧的心理,尽量让自己的声调不因为害怕而变得尖锐:“我说,你们……来剑阁……有何贵干?”紧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扑通扑通,这些非人类居然冲着我跪了下来,我恨不得抱着银杏树爬上月亮,邪门!在涂山雅特别费力的解释下,我终于搞明白,原来天地初成时,大地上就有人族、妖族和魔族,但是由于大家都长在彼此的食物链上,所以不能共存,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上神以十万年为期,让此三族轮流存于世间。目前这十万年正是人类所主宰,所以妖魔两道众生的精元皆被封印在剑阁内,由剑阁饲养,归剑阁所管。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好想挠头。“可是,剑阁老阁主已经被吃了啊,现在出来是几个意思啊?”我很是疑惑:“这么多年,你们为祸人间,把人肉当猪肉也是剑阁指示的?”

南秋撩起面上的黑纱,露出狰狞的黑斑,其实她并不在意容貌,带面纱只是害怕吓到人间的小朋友。虽说她吃起人肉来嘎嘣嘎嘣的,对待孩子还挺有爱心。她说,几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和此刻的情形颇为相似,也是一阵笛声唤醒了她们。吹笛子的正是剑阁阁主,历来也只有剑阁阁主懂得召唤术,那时武林纷争不断,剑阁作为江湖龙头老大有平息纷争的义务,奈何剑阁高手青黄不接,人才凋落,根本镇不住场子,无奈之下,剑阁召唤精元,想用以此来压制武林中野蛮生长的力量。那么,这就有个问题了,大伙尝到了活在人间的自在都不愿意回去了。不回去,就要解决吃饭的问题,离开了剑阁的供养,大家各自觅食。妖魔以人肉为食就和人族吃猪肉稻米一样,所以他们在人间吃胳膊腿根本不叫作恶,只是为了求生存。

我竟无力反驳,毕竟人为了吃食能恶心成什么样,我是见过的啊!

“那你们今晚过来干啥?”

“不是你召唤的吗?”涂山雅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浓密的睫毛向上卷翘着,就连翻白眼都是那么可爱。坑爹的老头教我吹笛子,竟然是给我下套,早知道笛声能召唤这些鬼玩意,打死也不学啊。祸福无门,唯人自召,怪我活该!如今真是恨不得大耳刮子抽自己,赶紧手一抖将笛子从银杏树上扔下来:“我就是剑阁的杂役,混口饭,等剑阁有了正真的主人,你们再来好不?”

南秋冷哼一声:“我等受上神之命在这十万年间供剑阁驱使,你有事以此笛音召唤就是,只是有一件事,不要再提了,那便是自封精元重回剑阁。这事老头和我们谈判了九百八十次,次次失败,你——想都别想!”想都别想,几个字还在耳边回荡,这两个人,不对这两妖魔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我依旧抱着银杏树,手臂早已发麻,四处张望了好几圈,确定她们没影踪才滑落下树。忽然又觉可笑,这些妖魔来无影去无踪,真要吃了我,爬树有毛用。人啊,总是凭着本能自以为是,当初如果不是老头自以为是的想借力打力,哪来今天这么多麻烦。九州的祸乱竟然出自剑阁,现在想来,难怪老头白白养了这帮吃干饭的那么久,竟然是自己作孽太深。

厨房那边的人肉宴不知何时已草草结束,老头房间尚有一豆微光,此灯灭后再不会亮。起风了,我裹紧身上的破大氅,忽觉前途渺茫,屋外是妖吃人、魔吃人、人吃人的世界,屋内弹尽粮绝。每一道划破深夜的曙光都将人们拖向绝望,熟睡的人很幸福,死去的人更幸福。



第29届群杀《苍玄录》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3帖)

(作者:逢;提交人:逢;提交时间:2021-11-26 22:16:33)

第一轮中区:花期 (贴杀南秋,参评,挂宝小飞毯) 发帖心情 Post By:2021-11-22 20:34:50 [只看该作者]

花期



北风呼啸,风雪张狂。

船夫用力捣破了冰层,把木桨立进了河水中,乌蓬小船飘飘摇摇的停在了岸边。船夫四下看了看,北风吹破了他胡渣上的冰霜,他紧了紧缠在脖子上的围巾,从怀中摸出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

“就这里吧。”船夫咂咂嘴,呼出一口热气,看向船篷中裹着皮裘的客人。

“不能再往前了么?”客人从皮裘中抬起头,往外望了望。

“过了这条河,就是极北冰原。前两年有个跟你一样的客人要进入冰原,我也是在这里让他下了船,至今也没有见他回来。” 船夫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摆渡半辈子了,凡是擅闯极北冰原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你从这里往前走,就会看到那些擅闯之人的下场。”

客人长叹一声,从随身皮包中摸出钱袋,他捏了捏钱袋,低头犹豫了一瞬,便把钱袋抛给了船夫。

“辛苦了。”客人弯腰走出乌蓬,拍了拍船夫的肩膀,跳下船帮子,“都拿着吧,回去给孩子买件暖和衣服。”

“拿着这个吧。”船夫掂了掂钱袋子,愣了一下,从怀中摸出酒葫芦,抬手抛给客人,“进入冰原,你会受到极北之主的压制,失去所有法力。这个葫芦,能救命。”

客人转身伸手接住了酒葫芦,他苍白疲倦的脸从皮裘中露了出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眼神之中天然率真,像是一汪生机盎然的春泉。

“是自在壶啊,”客人转了转手中的酒葫芦,摩挲着葫芦上纹刻的红鲤,“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了。”

“记着给我带回来,”船夫说,“下半辈子,我还要靠它吊命呢。”

“你相信我能活着回来?”客人端详着酒葫芦。

“我相信。”船夫看向冰原深处,眼中无限空旷,“因为你的眼睛,我相信极北之主会赐福给你。”

“好吧。”客人把葫芦收进怀中,转身走进了无尽的风雪中,“我也相信,我会活着回来。”

风雪逐渐吞没了客人身影,天地之间只余漫漫大雪。

“愿极北之主原谅他。”船夫嘴中默念着,盯着风雪中渐行渐远的影子,又猛然想起了什么,远远喊了一嗓子,“你叫什么——”

“知凡——”

风雪深处,远远传回一声清亮的回答。



风雪越来越大,天地逐渐昏暗。

“要永夜了啊。”知凡停下脚步,看了看愈发黯淡的天光。

天光逐渐熄灭,漫天雪花褪去晶白,像是火焰烧过的黑色灰烬,从天空衰败落下,极北冰原的永夜即将降临,这片亘古荒凉的冰原,不再有太阳升起,黑暗将吞噬笼罩冰原长达数月,极北之地的边民,称呼这种天象为永夜。

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知凡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摸出一本厚厚的笔记,上面散落着潦草的字,间或有一些植物*画,画工精细工整,植物的枝叶伸展开来,仿佛在呼吸着天地生机,只要给予一点春风雨露,就会从画中生长出来。

知凡爱惜的拂去落在封面上的雪花,一行工整有力的字迹显露出来——草本随笔,他看着这四个字,清亮的眼睛中蓦然迸发出铁一般的坚定。

这本笔记是知凡周游天下的心血结晶,上面记载着天下药草灵物,从随处可见的路边野草,到深藏绝境的天地奇珍,这本笔记上皆有记载,知凡凭借着天生禀赋,对这些天地生灵的功效作用了解颇深,历时十余年,才终成这一本旷世奇著,一旦成书流传世间,将是造福万民的莫大功德,这是出家之人毕生所求之事。

但是这本笔记缺独独缺了一种药草——美人香。

美人香并不存在于任何典籍当中,知凡遍游天下,也只是略有耳闻。有人说,这种药草天下只有一株,生于极北之地,生长千年方才开花结果。有人说,美人香只在极北永夜之时开花,花期极为短暂,能够亲眼目睹开花的人,都是生来就定下的天赐福缘。还有人说,美人香所结之果蕴含着天地本源,吞服之后,可以肉身成圣,甚至原地飞升。

原地飞升四个字足以让无数修士发疯狂热,古往今来孜孜寻觅美人香的修士多如牛毛,但是真正见过美人香的,只有千年前的一名先人修士,奈何此人寿命所限,机缘不足,只见到美人香的枯枝,未得见美人香的花果。关于美人香的种种传说,也都是源自此人。千百年来无数人口口相传,早已不知美人香的原貌,甚至修士们也不再相信世间有如此奇物。

但是,知凡相信。

缺了美人香,知凡的《草本随笔》就仿佛少了灵魂,那片空白足以击碎他的毕生心血。为此,他决然告别法华寺的清净之地,独身一人前往极北冰原。

“去吧,这是前人未竟之事,也是造福万众之行。”临行前夜,法华寺方丈看着自己的弟子,点了点他的心口,“这株药草已经成为你的心劫,度过此劫,你的心境才会浑然圆满。”

“极北冰原被弱水围绕,鸟飞不过,鱼游不通,连羽毛也会沉在水底。”师兄知空给了知凡一份地图,并告诉知凡,“这是我从藏经阁找到的古图,去极北之地找摆渡人,只有他,才能助你渡过弱水,进入冰原。”

知凡从笔记中抽出古图,仔细观察。这份古图与其说是一份地图,更像是一副潦草的画作,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花状标记,没有任何路线方向,古图上方画满了弯曲的丝状线条,看起来像是一条条丝带在天空飘舞。知凡已经无数次看过这份古图,仔细观察了每一个细节,但是仍然不得要领,现在已经踏入冰原,如果不尽快找到路线,只怕会被风雪困在这里。

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没了,永夜彻底笼罩了冰原。

知凡深吸一口气,冰原寒气像是杀气一样压迫着他,他的脸已经冻得麻木,雪花落在上面,甚至能听到清脆的响声。他将颤抖着将笔记收入怀中,摸出自在壶,拔去木塞,仰头饮了一大口。

清凉的液体缓缓流过他的喉咙,但却仿佛在他体内燃起了一团火,一阵阵绵柔的热力从他体内升起,缓解了他的寒冷,滋润了他的精神,他不由得咂咂嘴,唇齿间还留有草木的清甜。

“真是个好东西。”知凡摸索着塞上自在壶的木塞。

自在壶的制造工艺早已失传,这种酒壶只能用长生海中的海底珊瑚打造,壶内附有灵阵,只要在其中装入酒水,一旦壶中见底,灵阵自然运转,酒壶中就会生出原装的酒水,除非破坏灵阵,否则酒水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干涸。上古时期,很多人出行远门都会随身带一只自在壶,只不过有人装入美酒,有人灌满清泉。

这只自在壶中,生出的是康师傅冰红茶。

知凡甩了甩双手,又从百宝囊中摸出了火石,这种火石采自九嶷山的岩心,含有丰富的火元,是上好的引火物件,即使是在海底,也能引燃。他轻轻敲了敲火石,上面迸出火星,但是在他引燃之前,一点荧光从雪地上露了出来。

那点荧光极其微弱,像是羞涩的孩子,他抬头往远处看,发现越来越多的荧光慢慢在雪地上显现出来,这些荧光似乎像是在雪地上游动,时而分散,时而聚集,如同森林中的萤火虫群。

知凡蹲下身,用手拨开厚厚的雪层,露出厚重冰层,一片幽蓝的荧光瞬间膨胀开来,照亮了知凡的脸。

冰层之下,是幽深的冰海,海水之中游弋着一条条海鱼,那些海鱼身上散发出微光,有莹蓝淡紫,也有浅青翠绿,透过冰层照了出来,受到雪层的遮挡,又微弱了许多。鱼群聚集又分散,那些五彩荧光透过雪地,游来荡去,宛如梦幻。

“造物真是神奇。“知凡如同孩子一样,趴在冰层上往下看,像是发现了梦中世界,“这样就不需要火石了。”

荧光在知凡的眼前四面铺开,延伸到风雪深处,趁着荧光,知凡突然发现,前方黑暗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风雪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只能在雪地荧光中看到一双双黑色的脚。

知凡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往后爬了两步,出声喊道:“是谁!是谁站在那儿!”

雪地荧光突然由青蓝变成赤红,冰海中的鱼群仿佛受到了惊吓,鱼群身上发出红色荧光,一道道荧光狂乱闪烁,冰海鱼群如同一群嗜血恶鬼,纷纷由远处汇聚而来,似乎整个冰海的鱼群都游了过来,聚集在知凡脚下,红光越聚越盛,将知凡映得满身通红。

红光汇聚的同时,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是败落的枯枝被折断,积雪被踩实的声音在知凡四周响起,那些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一群狰狞的人影从风雪中围了上来。

知凡愣在了原地。

赤红荧光映照下,那些人影纤细瘦弱,全身只余下皮肤包着骨头,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有的四肢反向着地,后腰高高顶起,爬在地上;有的脑袋拧在背后,双手反绑在肩胛骨;有的甚至被割开了喉咙,只余一丝血肉连着脑袋,歪在肩膀上。这些人影眼中升腾着幽红的荧光,光芒吞吐不定,但却流露出疯狂的贪婪。

恐惧从知凡心底升腾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跑,那些赤红的冰海荧光仿佛认准了他一样,忽得一下追了上来,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他身后的诡异人影也纷纷僵硬地转换方向,那些肢体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过来,变得更加灵活敏捷,三两步便追到了知凡的身后。

知凡的恐惧越来越深,恐惧中甚至生出一丝绝望,他在法华寺修行而来的从容心境,在此刻竟然毫无用处,他只能遵循着原始本能,迈开双腿拼命往前跑,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

也不知跑了多久,知凡感觉到浑身无力,双腿酸软,但是冰海中的红色荧光仍然聚集在他脚下,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顺着风声依然能听到诡异人影的脚步声,它们眼中的幽红荧光在风雪深处疯狂闪烁,像是它们的躁动心跳。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知凡身后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知凡的肩膀上,动作温柔优雅,仿佛像是春风中伸出的窈窕柳枝。那只手搭在知凡肩膀上一瞬间,恐惧从他心底消失了,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宁,那些呼啸的风雪也仿佛离他远去,世间无比静谧,知凡仿佛置身在法华寺春风沉醉的夜晚。

“嘘——”轻柔的声音在知凡耳边响起,知凡立时止住了呼吸。

随着知凡屏息,聚集在他脚下的赤红荧光逐渐熄灭黯淡,荧光也从赤红转为浅橙,由浅橙变为蓝绿,荧光重又分散开来,在知凡四周游动。那些诡异人影也停止了动作,他们眼中的幽红荧光逐渐消退,肢体逐渐停顿,最终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安静停在了原地。

“这片冰原会感知人的情绪。”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知凡背后转了出来,“你刚才是在恐惧,所以迷心鱼才会变成红色,红色代表着恐惧。”

浑身素白的女孩出现在知凡面前,像是永夜中的白月光,这道光清亮又和煦,彻底驱散了知凡心中的恐惧,那些蓝绿青紫的荧光映照在她白色衣裙上,风雪从呼啸变成了呢喃,女孩如同驾月凌风而来的仙子,知凡一时间看呆了。

“你看什么呢?”女孩伸手在知凡面前晃了晃。

“啊,没看什么没看什么。”知凡心中仿佛蹦跶着一只小猴子,那只猴子跳来跳去,知凡怎么收也收不住,十余年寺中修行的脱俗心果,仿佛被那只猴子瞬间摘了去,扔到了九天云外,“那些人影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影是‘死奴’,凡是擅闯冰原,又被冰原彻底控制了情绪的人,最终都会变成那样。”女孩围着知凡看了一圈,眼中露出好奇,“我是琉璃,你是谁?”

“我是知凡,来自法华寺。”知凡终于收住心境,他眼睛从琉璃的身上挪开,心有余悸的看着后面那些死奴。

“太好了!我在这里转悠好久了,还碰到一个坏人,我跑呀跑,终于把他给甩了,就又遇到了你。”琉璃露出开心的笑容,两道明眸宛如法华寺的弯弯秋月,她直白的盯着知凡的眼睛说,“你看起来呆呆的,不像是坏人。我说的对吗?”

“啊?”知凡不敢和琉璃对视,他看了一眼那双眼睛,迅速扭过身子,背对着琉璃,轻声说,“我不是坏人,我、我、我是来找一种药草的,全天下只有这里有。”

“药草?”琉璃追着知凡,又转到知凡的眼前,盯着知凡的眼睛看,眼神坦荡又好奇,“你说的是美人香吧。”

“嗯——”知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里除了风就是雪,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只有那一株美人香。”琉璃似乎为猜中了知凡心中所想而得意,她拍了拍知凡的肩膀,“我救了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要怎么报答我?”

“报、报答?”知凡愣了一瞬,“怎么报答?”

“真是个笨蛋!”琉璃翻了翻白眼,“你要知恩图报,不然就是大大的坏人!既然你不知道怎么报答,那我就教教你。”

知凡在法华寺静修十余载,又在天下行走多年,一心只求编撰《草本随笔》,自以为早已经参悟本心内外,不为世俗所动,但是这个女孩却让他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原本空无一物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汩汩春水,荡起了习习晚风。他诧异于这样的变化,一时间也没听到琉璃在说什么。

“所以——”琉璃自顾自说了一阵,才发现知凡在盯着她发呆,眼神早已经空洞无神,她鼓起腮帮子,伸手敲了敲知凡的头,“所以你要一路跟着我,帮我挡住那个追我的坏人,还要帮我找到离开冰原的路。”

“坏人?路?”知凡止住了胡思乱想,只听到琉璃最后一句话,一时有些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琉璃不耐烦起来,她气鼓鼓的看着知凡,似乎不明白看起来这么清秀聪慧的人,怎么就是个呆子,“你如果不帮我,那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美人香了!”

听到美人香,知凡瞬间精神振奋起来,他急忙抓住了知凡的衣袖,又连忙松开,语气中带着兴奋和着急,“你知道美人香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琉璃眼中流露出十分得意,十分得意中又含着三分狡黠,“你帮我挡住坏人,找到出路,我就告诉你。”

“好!”知凡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也被困在这片冰原上,“我帮你!”

“一言为定!”琉璃开心的仿佛要跳起来,她笑意盈盈的看着知凡,眼中熠熠生辉,“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呃——”知凡一时语塞,“这句话你跟谁学的?”

“作者叫我说的。”琉璃做了个鬼脸,挺起身,昂起头,用下巴点了点知凡,“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就在琉璃慷慨激昂的时候,知凡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的风雪中,升起一团热烈的橙光,迅速向他们靠近。

“你刚才说红光是恐惧,”知凡打断了琉璃,指了指她的背后,“那这个颜色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琉璃缓缓转过身,脸色瞬间紧张起来,“代表着跑啊!”

话音未落,琉璃转身就跑,还不忘扯了扯知凡。

一道壮硕的身影冲出了风雪,是一个男人。大量的迷心鱼围绕在他脚下,发出强烈的橙光,他面容清冷,气势非凡,眉宇间英气凛然,仿佛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在他身后,无数星星点点的橙光追逐着他,知凡一眼就明白了,那些点点橙光,都是死奴。

知凡拔腿就跑,逐渐追上了前面的琉璃。

“你怎么跑这么快!”琉璃惊诧的看着追上来的知凡,说话间气喘吁吁。

“以前被野兽追习惯了。”知凡一边跑一遍往后看,那个男人仍然追在身后,而且距离在不断缩短。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坏人,”琉璃闷头往前跑,“我好心救了他,他竟然要强迫我跟她走。”

“我们怎么才能甩掉他。”

“不知道,比他跑得快就好了。”

知凡听完这句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知凡听着琉璃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很难相信她之前是如何逃脱的,“你知道哪里的死奴比较多?”

“死奴?”琉璃眼前一亮,赞许的朝着知凡点了点头,“那我们往这边跑。”

“他比我们跑得快,”望着琉璃的侧脸,知凡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坚定,“你往死奴那里跑,我挡住他一会儿。”

不等琉璃回答,知凡就瞬间停下了脚步,他蓦然转身,面对着不断逼近的男人,心中升起一丝紧张,但是一想到可以安全脱身的琉璃,这丝紧张又被坚定所替代,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琉璃顿住了脚步,往后看了一眼,看到知凡伫立在风雪中的背影,眼中荡起一丝涟漪,她咬咬牙,跺跺脚,又继续往前跑,但是心中却多了一丝担心,添了一丝牵挂,那道单薄的身影仿佛是坚不可摧的铁墙。

知凡双腿分立,面对着飞奔过来的男人,飞扑而出,一下子抱住了男人的腰身,将男人绊倒在地,他双手青筋暴起,用尽力气,死死锁住了男人,和男人扭打在一起。

在这个压制法力的冰原上,身体素质成为了暴力的决定性因素。相对于知凡单薄的身材,男人瞬间占据了上风,他握手成拳,面容冷冽,坚硬的骨骼不断撞击知凡的脸,知凡一下子被打的七荤八素,他感觉自己脑子中一片混沌,生不起丝毫反击的力气,但是他仍然紧紧抱住男人的腰,像是铁箍一样,死不松手。

男人脚下的橙光不断波动,越来越多的死奴从后面赶了上来,围住了他们。

“我已经追不上那个小妞了。”男人面无表情,看着鼻青脸肿的知凡,“你如果再不松手,我们两个都会被死奴困住,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知凡艰难的转头,他看到密密麻麻死奴的双脚,四周也没了琉璃的身影,他点了点头,松开了男人,毫无力气的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些死奴越围越近。

男人撇了知凡一眼,他沉吟片刻,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摸出一柄短刀,他一脚踩在知凡的手腕上,清晰的断裂声瞬间穿了出来,知凡发出痛苦的哀嚎,刚刚围绕在男人周围的迷心鱼再次围了过来,它们身上散发出衰败的枯黄荧光,荧光成一片,看起来像是秋天萧瑟的原野。

“你不是想做英雄么?”男人嘴中发出轻蔑的笑声,他提起短刀,对准了知凡碎裂的手腕,“你马上就可以如愿了。”

短刀一闪而过,狠狠的*进了知凡的手腕,知凡再次惨烈地哀嚎起来,短刀透过腕骨,一下子透进了冰层之中,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涌出,渗进了冰层中,将冰层染出一片鲜红。

随着鲜血越来越多,周围的迷心鱼越来越狂躁,他们像是嗜血的鲨鱼,围着冰海中的鲜血疯狂游动。周围死奴眼中的光芒猛然升腾,像是昏昏欲灭的火苗中加入了干柴烈油,知凡甚至能想象到死奴心中的热烈狂躁。

“活人的血肉,是死奴最喜欢的东西。”男人从死奴中轻松穿过,那些死奴仿佛看不到他,“你就留在这里,和死奴作伴吧。”

死奴围成了一堵墙,彻底隔绝了知凡的视线,知凡心中的绝望像是这漫天风雪一样,他突然生出一丝后悔,自己就要如此死去,编撰《草本随笔》的心志也要一同被掩埋在冰原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只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悔恨。现在,他期待琉璃能够回来,自己能够再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却又期待琉璃能够远离这里,找到离开冰原的路。

“这就是心魔吗,”知凡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那就让心魔吞噬我吧。”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心魔,那些死奴争先恐后的围住了知凡,它们一拥而上,张开大口,在知凡身上撕咬而下,硬生生折断他的胳膊,生生撕扯下血肉,仿佛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贪婪地生啖活人。

迷心鱼疯狂游动,枯黄的荧光狂乱闪烁,死奴生嚼着血肉,鲜血四下崩裂,剧烈的疼痛仿佛像是万千根钢针、万千柄铁锤、万千支利剑,穿刺着、捶打着、洞穿着知凡的灵魂,无尽的痛苦彻底吞噬了他的心智,知凡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缓,那些痛苦在折磨他之后,又急速离他远去,他感觉自己很困很困,想要进入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就在他即将入梦的前一刻,五彩斑斓的光在风雪中冲天而起,一道五彩斑斓的人影从风雪中奔跑而来,像是虹光天降,神女临凡。



知凡是被痛醒的。

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撕咬自己的灵魂,每一次撕咬被放大了千万倍,但是这些痛苦中又含着一丝温热的生机,像是冷冽冰层下流动的盎然春泉,他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

“啊!”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醒啦!太好了,我都以为你挺不住了。”

“这是哪?”知凡迷迷糊糊的问。

“还是在冰原呀。”琉璃弯下腰,撕下自己的裙角,给知凡的伤口包上,笑眼盈盈的看着知凡。

知凡低头去看,自己浑身上下都包满了轻纱,那些伤口在轻纱的包裹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连忙抬头去看琉璃身上的衣裙。

“看什么看!”琉璃眼中闪过一丝羞怒,连忙双手遮住自己的裙子。

琉璃的裙子已经被撕的破破烂烂,那些撕下的衣料,都已经包裹在了知凡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知凡缓缓睁开眼睛,“好像风雪也已经停了。”

“是啊,极光盛放,风雪止息。”琉璃跳着往远处转了一个圈, 将整个天地景色让进了知凡眼中。

知凡随着琉璃的视线,往远处一看,这才看到了整个天地的全貌,梦幻壮丽的景色让他不由得发出赞叹,以至于忘了自身的伤口。

那是宛如梦境一般的壮丽天空,天空中漂浮着丝状的彩光,像是天地间垂下的窗帘,又像是神女在天上舞动着绸带,彩光在天上缓缓流动,犹如一条条河流,那些光芒青翠莹蓝,每一道彩光都含着无限平静,平静中又含着无限生机。

与天空相对,冰原上的风雪已经停了,四野不再是一片混蛋,整个世界清亮起来,露出了平滑如镜的冰层,冰层上倒映着天空的彩光,那些迷心鱼在冰层下四处游动,荧光飞来荡去,知凡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之中。

知凡眼睛都看直了,这一瞬间,他觉得天地如此之美,造物如此神奇,这些美丽与神奇只有大道梦境中才能见到。而这天地之美、梦境之奇,都在琉璃面前黯然失色,她仿佛像是天地的宠儿,她素白的裙子上流动着光芒,光芒温和,光色蓝绿,如同此时天上的光彩,琉璃仿佛将整个天地穿在了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神女一般,五彩翩跹,凌光而降。

“我好看吗?”琉璃嘻嘻一笑,转了转自己的裙角,裙角盛开起落,宛如一枝独秀天地之间的五彩鲜花。

“啊?你?”知凡惊叹于琉璃此刻的美丽,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真是笨蛋!”琉璃眼中流出一丝娇羞,伸手打在知凡的肩膀上,“连夸女孩子的话都不会说。”

“啊——”知凡惨叫了一声,“疼疼疼!”

“啊,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琉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淋漓的伤口,用手轻轻揉着知凡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知凡看着琉璃,语气中突然酸酸的,“你不知道回来很危险吗?”

“放心啦!”琉璃得意的摇了摇小脑袋,“美人香马上就要开花了,你看这天地极光多好看,那些死奴最怕这些极光了。”

“那些死奴都哪里去了?”知凡艰难的转动脖子,不放心的四下查看。

“放心吧,那些死奴都已经回巢啦。”

“我记得昏迷之前,见到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影跑过来。”

“那是你的幻觉。”

“那个追你的男人呢?”

“不知道,美人香马上就要开花了,只要身在冰原,看到这些极光,那人应该会找到我的吧。”

“那我们快走啊!”知凡一听那个男人还会再来,马上着急着要站起来,但是伤口又无法给他提供支撑,他又重重地摔倒坐下,“那人又要来抓你了。”

琉璃安静地看着知凡在着急,她的眼神不断流出迷茫,又显现清澈,仿佛春天的河水,混着冰凌,清浊不定。

“我问你,”琉璃靠近知凡,鼻尖凑在知凡的鼻尖上,眼睛紧紧盯着知凡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救我。”

知凡被问住了,天地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我,我,我要找到美人香啊,”知凡憋红了脸,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窘迫,“没有你,我就找不到美人香了。”

“真的?”琉璃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但是又充满着期待,“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就是这么想的。”知凡耳根通红,他将头偏到一边,不敢看琉璃的眼睛。

“你耳朵都红了。”琉璃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不要骗人呦,骗人会尿床的。”

“天呐!你这句话又是跟谁学的?”知凡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我要找到美人香,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句话是作者教我说的。”琉璃指了指知凡的腿下,“你看,作者没有骗我,骗人就是会尿床的。”

知凡的眼睛都睁圆了,他耳根更红了,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腿下,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条迷心鱼围在他的脚下,慵懒的游来游去,浑身发出粉红色的荧光。

“粉色的光?”知凡满头疑问,“这又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你骗人啦!”琉璃笑嘻嘻的点了点知凡的额头,“你能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我。”

“我就是想找到美人香。”知凡嘀嘀咕咕嘴硬的说。

“你找美人香做什么?”琉璃小心翼翼地将裙角按住,坐在了知凡身边,和他并肩看着漫天极光。

“我修撰了一本书,叫做《草本随笔》,上面记载着天下所有的药草,但是现在就缺美人香,我听说在极北冰原上有这种花,所以就跑了过来,想亲眼看一看,美人香到底什么样子,有什么功效。”

“这本书能干什么用?”

“能救很多人的命。”

“能救我的命吗?”

“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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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坐在无尽的冰原上,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俩,或者他们的天地间只有对方,他们聊冰原上的世界,聊五彩极光,聊冰海宫殿,聊极北之主,聊那些悲惨的死奴;知凡聊起法华寺的方丈,还有爱法华寺捉弄人的猫,还有自己的知空师兄,还有外面广阔的精彩世界,,,,,,两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题,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忘记了那个冰原上追着琉璃的女孩,忘记了知凡浑身的伤口,忘记了去寻找离开冰原的路,仿佛两人都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你找到了美人香之后,要去哪儿。”

“我想回法华寺,寺里有一座后山,山上有一座竹楼,楼下有一座湖泊。春天时候湖水是蓝色的,秋天时候湖水是绿色的。我想去那里修好《草本随笔》。”知凡偷偷的看了一眼琉璃,喉咙动了动,舌尖千回百转,最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琉璃的声音越来越小,温柔的仿佛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

听到这句话,知凡心中仿佛落入一道惊雷,无可言说的感觉在他心头轰然升起,仿佛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海被这道惊雷暴力搅开,无数的想法像是冰海中的每一滴海水,冲上天空,又回落大地。

沉默良久,知凡温柔的回复说:“好。”

回答他的只有轻柔的呼吸声,微弱的气流拂过知凡的耳朵,他的耳朵像是吃了蜜糖,酥酥痒痒,醉醉颠颠。

知凡偏头一看,琉璃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天地间的极光越来越盛大,永夜的天空已经染上了青蓝。

琉璃被知凡摇醒了。

知凡指了指远处的身影,琉璃揉揉眼,看清了那个人。

那个男人追来了。

“小子,没想到你还活着。”男人从百宝囊中抽出短刀,“这一次,你不会这么走运了。”

“快跑啊琉璃。”知凡推着琉璃,他心急如焚,自己浑身是伤,没有尽好,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跑?”男人凌空一抓,知凡仿佛被空气扼住了喉咙,那种窒息的无力感让他双腿不断挣扎。

“是不是很疑惑我现在为何恢复了法力?”男人眼中露出一点残酷,他戏谑的看着知凡,“你也是来寻找美人香的吧,难道不知道,美人香盛开的时候,极北之主的压制也会降到最低吗?”

“呃——”知凡从喉咙中发出浑浊的声音。

“放开他!”琉璃大喝一声,声音不复温柔,只剩下冰雪般的寒冷,“我跟你走!”

“哦?”男人眼中流出一丝意外,“你不打算跟我打一场?”

“你如果不放开他,”琉璃的声音回归平静,“我拼了千年修为,也会把你变成一个死奴,留在这冰原上。”

“威胁我!”男人舔了舔嘴唇,看了看脸色发白的知凡,“我大可以杀了这个小子,再擒住你。我巴彦可不是受人威胁的人。”

妖僧巴彦!知凡心中巨震,他曾经听师兄知空谈论过天下武学奇才,妖僧巴彦曾被师兄赞不绝口。巴彦曾经也是法华寺的一位僧人,但是最终由于爱上一位风尘女子,被寺中僧人百般误解,那位风尘女子也为护他清名而悬梁自尽。巴彦一怒之下遁入魔道,并与法华寺针锋相对,他曾经大闹法华寺,就是为了寻找复活那位风尘女子的办法。

“他只是法华寺的一名僧人,”琉璃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知凡,眼中无比焦急,但是语气却依然从容“你放过他,我就跟你走。”

“哦?”巴彦眼中突然露出凌厉,“原来是法华寺的小和尚,这下,我就更有理由杀他了。”

巴彦话音刚落,手中力道缓缓增加,知凡剧烈颤抖起来,他的喉咙缓缓变形,仿佛就要承受不住那份力道而碎掉。

“痛苦么?”巴彦冷冽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当初我的痛苦,比起你来,痛苦了一千倍一万倍!”

“住手!”一道五彩匹练从琉璃手中蓬然迸出,击向巴彦的胸口。

巴彦收手回护,知凡这才脱离了危机。琉璃连忙往前一站,将知凡挡在了身后。

“我已经在冰原上找寻了两年。”巴彦紧紧盯着琉璃,“美人香,只要有了你,我的红绒就会再次活过来。”

美人香?知凡听到巴彦的话,一时脑筋转不过来,眼前只有琉璃一个人,那么美人香,就是琉璃?

“蠢货!”巴彦看了一眼知凡疑惑的眼睛,骂了一声,“你没看出来,这个女的就是美人香吗?”

“知凡。”琉璃转过身,看着知凡,眼中含着无限柔情,连语调也变得哀婉,“答应我,不要跟过来好吗?”

“不!”知凡怒吼出生,他的情绪从未像今天这样激烈,“你说要跟我一起去法华寺的!你说的!我们一起走!不!我拖住他!你走!”

琉璃的眼睛哀婉得仿佛要涌出泪水,她紧咬嘴唇,闭上眼摇了摇头,缓缓的朝巴彦靠近,眼中含着柔情蜜意,疯狂又平静。

“痛苦吗?哈哈哈哈哈!痛苦吗?”巴彦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嘴中迸出疯狂的低笑,“当初我的痛苦,你根本体会不到。小和尚,跟你的美人香说再见吧。”

琉璃眼中含着哀求与温柔,那些温柔又仿佛像是冰原上的巨大冰山,拒人千里之外。她原以为自己不会那么痛苦,但是真正到离别的时刻,她才觉得,哪怕把自己撕成千片万片,也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再见了,知凡。”琉璃强忍住泪水,她朝着知凡挥了挥手,心中满含甜蜜的痛苦,却又深藏无悔的眷恋。

“不——”知凡怒吼出声,剧烈的气流冲破了他的喉咙,他的泪水疯狂涌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极力伸手想抓住琉璃的衣角,但是那片衣角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到人影远去,漫天极光中只留下琉璃那双朦胧的眼睛。

原来你所说的一切,告诉我的所有漫不经心的小事,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衣服,喜欢什么样子,喜欢什么样的世界,喜欢什么样的风景,都不是你真正想告诉我的。这些琐碎小事的背后,这些每一个语气的背后,都是同样的一句话,都是——我喜欢你。

知凡的泪水疯狂的涌出,他无力的捶着冰层,每一个和琉璃在一起的回忆,都成为了切割他灵魂的刀剑,他愈是回忆,那些刀剑就愈是锋利,他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但是仍然不可救药的去想念琉璃。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知凡哆嗦着在冰层上爬来爬去,《草本随笔》散落在冰层上,他无暇顾及,那些伤口重新崩裂开来,鲜血汩汩流出,他也不在意,他私塾死回去了所有的知觉,所有的感情,只余下一个强烈愿望——找回琉璃。

“对!极北之主!”知凡仔细回忆着琉璃跟他说的话,“极北之主!一定有办法!我去找极北之主!极北之主!就在脚下的冰海中!”

他疯狂的行动起来,用指甲疯狂挠着冰层,坚硬的冰层磨去了他的指甲,冰冻了他的手指,手指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没有停下来,手指的血肉也消融了,他没有停下来,他用腕骨去戳、用臂骨去砸、用头颅去撞,冰层上满是鲜血,迷心鱼疯狂的围绕着他打转,漫天的风雪重新又降临,他像是一个失去意识的死奴,拼命的挖着那些冰层。

那些冰冻了上千万年的冰层被他一层一层挖去,但是越来越多的冰层又急速冰冻,这些冰层仿佛永无止尽,知凡的意志却逐渐消沉。

最终,他一头撞在了最后一层冰层上,昏了过去。



知凡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在无限坠落,头顶是极光的天空,以及层层叠叠的冰层,他在湛蓝的冰海中坠落,在无尽的虚空中坠落,迷心鱼围绕着他、追逐着他,啄食着他的躯壳,啃食着他的灵魂,他仿佛一直在现实与梦幻之间徘徊,连灵魂也迷失了方向,但是冥冥之中,一双眼睛在指引着他,告诉他,不要停!不要停!

知凡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石床上,周围一片雪白,看不到尽头,一位老人站在床边,安详的看着他。

“你是谁?”知凡迷茫的问,“我在哪儿?”

“你用血肉凿穿了冰层,到了我这里来。”老人微笑的看着他,“我是极北之主,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

“我不能留在这里,”知凡想要挣扎着起身,“我还要去救琉璃,琉璃还在等着我。”

但是知凡发现,自己的手、小臂、大臂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肩膀处露出森白的骨头,骨头上还有未化的冰渣。

“你想去救美人香?”老人问。

“是的。她说要跟我在一起,我不能丢下她。”

“你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去救?”

“怎么去救,怎么去救。对了!你是极北之主,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是的,我有办法,但是你能承受那种痛苦吗?”

“什么痛苦?什么痛苦我都能承受!什么代价我都能付出!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做!只要你帮我!帮我救出琉璃!”

“值得吗?”

“值得!不!我愿意!没有值不值得!这十余年来,我感觉自己彷佛是白活了!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重新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何美好,如此神奇。没了她,我才是失去意识的死奴,一辈子都浑浑噩噩。”

“《草本随笔》呢?那不是你一生的志愿吗?”

“琉璃,就是我的《草本随笔》!哪怕我尝遍了天下百草,走遍的天下山川,但是只有琉璃,才是我的孜孜以求的灵魂。没有她,《草本随笔》就只是成千上万的字堆在一起,少了奥妙,少了灵魂!”

“好!”老人点了点头,“你这具身体太弱了,我要帮你重新换一具身体,会很痛苦,就好像用刀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再把你绑在磨盘上,一寸寸碾碎。除了肉体的痛苦之外,你将永远不能离开这片冰原,将成为一个摆渡人,余生都与寂寞孤独为伴,你能守得住吗?”

“能!”

知凡睁开了眼,眼中清亮有神,他长吐一口气,坚定的说:“来吧!”



船夫用力捣破了冰层,把木桨立进了河水中,乌蓬小船飘飘摇摇的停在了岸边。船夫四下看了看,北风吹破了他胡渣上的冰霜,他小心翼翼从船篷中捧出一盆植物,那盆植物丝毫没有因为寒冷而失去活力,反而伸展出层层绿叶,护住了其中一粒花苞。

“就这里吧。”船夫咂咂嘴,呼出一口热气,看向船篷中裹着皮裘的客人。

“不能再往前了么?”客人从皮裘中抬起头,往外望了望。

“过了这条河,就是极北冰原。前两年有个跟你一样的客人要进入冰原,我也是在这里让他下了船,至今也没有见他回来。” 船夫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摆渡半辈子了,凡是擅闯极北冰原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你从这里往前走,就会看到那些擅闯之人的下场。”

“你手中的是美人香吧。”客人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还是个花骨朵,距离下次开花,还得上千年。”

“上千年而已,一眨眼就过了。”船夫哈了哈手,“再漫长的花期,开花那一刻,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我来自法华寺,来这里找我的师弟,他两年前来这里,你见过他吗?”客人盯着船夫的眼睛,轻声问。

“你的师弟啊。”船夫将花盆小心翼翼放在船篷里,揉了揉眼睛,看向客人,“我见过,他已经度过了心劫,现在再世外桃源,过着美好的生活。”

良久的沉默,客人望着冰原上的茫茫风雪,长吐了一口气。

“那就好”客人转身又进了船篷,“不用进冰原了,把我渡回去吧。”

“不去找师弟了?”

“知道他过的很好,我就放心了。”


第29届群杀《苍玄录》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4帖)

(作者:逢;提交人:逢;提交时间:2021-11-26 22:17:00)

第一轮西北区:我 贴杀丹琊 参评 挖C丹琊 发帖心情 Post By:2021-11-22 20:39:53 [只看该作者]

【壹】

——我是人,还是妖——



还有三天,便是知凡那个小沙弥渡劫的日子,自己认识他已经快三年了,小沙弥因为机缘修得了传说中的万灵心经,据说这部经法能渡劫万灵,可以让**魔进行肉体的永久性转化。

三天之后小沙弥渡劫,虽然只是第一层经法渡劫,但对于解决自己的问题已经足够。

自己的问题……

吴忘苦笑起来。

此刻已经是深秋,黄叶飞舞。

吴忘想伸手接住一片叶子,黄叶飘落在一只雪白的狼爪之内,被迅速揉碎。

此刻吴忘的身体俨然是妖族三大王族之一雪狼族的样子,30年了,吴忘体内最精纯的妖血已经占据了他的经脉,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化为雪狼。

他的四周有几具尸体,有人也有妖,都是死在他的手下,人是他的同门,妖呢则是他化妖后的同族,可是这些都似乎与他无关。

我是人,还是妖?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早就成了无法解释的诅咒。



他是人,至少人生的前25年他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有一天他终于不能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才意识到尘封在灵魂深处的诅咒被激发了,从此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可是他也不是妖。

妻子死后,他被万仞山赶出去,师父可能知道他的秘密,但终究没有责怪他,只是希望他在有一天真的不能掌控体内妖血的时候记得去找他。

吴忘感激自己的师父,这是唯一对自己不离不弃之人,虽然自己后来知道,师父之所以肯收养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身体里面的那丝妖血,等自己彻底不能控制身体的时候,妖血会处于力量的巅峰,这样师父就可以用最擅长的鬼道把自己炼化成分身傀儡。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大千世界,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至少在自己活着并且清醒的时候,他依然关心自己。



但那个女子不会利用自己,那个叫时雨的女子。

五年前在东岳山巅,吴忘一次短暂的失控,身体以雪狼的样子疲惫到极点,又被人族追杀,后来感应到一处气息特别浓郁,便一头扎进某处幻境。

在那里他遇到了时雨。



【贰】

——我是情劫,还是心尘——



时雨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望天树下面的雪狼,她并不好奇这头雪狼怎么能轻易进入到自己的结界之中,只是雪狼的样子让她心中一惊,因为雪狼的身体里面明明居住着两个灵魂。

但是她来不及细思量,因为眼前还有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等待解决,就是望岳,一颗千年修炼***形的灵石。

灵石修炼成形,千年难遇,所以并不知晓自己的去处。

在上一次时雨进入问心幻境闯关时候,她的灵魂与望岳第一次见面。



“或许你该去红尘,去经历七情之劫,受人间之苦之乐,或许就懂得自己未来的方向”,在虚空中,时雨把自己的理解告知了望岳。

望岳麻木的点头,“你可否愿意与我为伴”。

时雨想了想,“我要去外面走上一走,可以教你这人间的规矩,至于七情之戒,还需要你自己去经历。”

之后两人相伴到了人族世间,不久时雨自行离开,再一次相遇,就是今日。



此刻曾经翩翩少年的望岳早已经是憔悴不堪的中年男人,他跪倒在时雨面前,慢慢讲述自己在人间的经历。

他去学人参加科举,轻轻松松做了探花,获得一地主持官职,并娶了当地乡绅之女为妻,可是后来上司贪污受贿要求他草菅人命之事太多,受不了**的黑暗他就辞官不做。

妻子嫌弃他的做法,偷偷跟师爷勾搭卷走财产,把他扫地出门。他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开始学习经商,不多时间便富甲一方,然后前妻就带着据说是他的孩子来投奔自己,最后……



时雨眉头紧锁,望岳所说之事对自己而言过于复杂,简直胜过问心幻境,人间真的这么不堪吗?

“仙子,望岳自知慧根太浅,受不得七情之劫,愿意斩断所修之功,甘心做东岳山巅的一块石头,足矣。”



斩断修为,消除因果,重新断掉时光长河的这段路径,仿佛一千年从未开始,这一切只是弹指之间,时雨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无法体会望岳的感情,只是内心觉得沧桑与不安。

不安的还有吴忘,或者叫雪狼。



雪狼清醒了,他走到时雨的旁侧,看着一个憔悴的男子面带微笑的在天地间化为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叫时雨,地仙”。

时雨擦干了眼泪,对着雪狼说。

雪狼点点头,然后开始浑身颤抖,体内的妖血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支撑,又开始化为人形。后来他听时雨说,自己做雪狼的时候会更显得可爱一些。



“下一次,我陪你闯问心幻境吧”,雪狼说。

时雨点点头,开心的笑了。



【叁】

——我生本心,亦或本心塑我——



迷雾,弥漫的雾气遮蔽了雪狼和时雨所有的联系。

他一开始很确信时雨就在旁边,已经化为雪狼的吴忘能清晰的嗅到时雨身上的气息,但雾气越来越浓,他越来越不确认。

身边是时雨,或者时雨早已经消失,身边其实是万丈深渊。

问心就问心,搞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雪狼在内心唠叨,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然后他看到了前面一个非常清晰的面容,就是他吴忘的样子。



雪狼,面对吴忘。是一具肉身的两个灵魂,一人一妖的对峙?或者是一个灵魂的两具肉身,前世和今生的跨时空交流。



时雨此刻似乎很享受,她走到了一条溪水边,坐了下来,每一次问心幻境都会给她设置不同的情境。

这一次她是一尾鱼,在溪水中游戏,这个时候她发现有一颗果子和一粒种子掉进了水里,果子是红色的,种子是褐色的。

她被水流冲击着向果子游去,只要她张开嘴就可以把果子吃进肚子里,之后她会跳跃过龙门,会成为修真者,会在瞬间获得其他生物千年的修炼资源,然后她会成为龙母掌管着四海水域,一旦有其他妖魔进入就格杀勿论。

守护者,对,是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殊荣。

可是,她觉得委屈,她总是不断的看旁侧的那一粒种子。如果她吃了,她就会成为这溪水中的一片浮萍,随着水流去,然后会被岩石阻挡,落在岩石上,被太阳晒过后腐烂,化为灰尘。

她觉得这样很好。



可是她还是要去选择果子,每一次都是这样,她要有自己的责任,这种责任是与天赋一起生长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洞府的,是灵魂不可磨灭的痕迹。

果子很雀跃的进入她的嘴巴,在她的嘴巴要合起来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在水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泡,水泡在浮动,在她的嘴巴周边浮动,然后落在了嘴巴里的果子上。

果子瞬间枯萎了。

她又一次失败了。

她还是不懂,问心,问的是心还是让心只是安稳的接受。



迷雾散去。

吴忘现在是人的样子,身上的衣裳都消失不见。

他像个婴儿一样就蜷缩在地上,脸上平静。

就这样他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时雨没有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吴忘也没有告诉她,只是说自己的心会安静下来。

然后他们在闲聊的时候,都提及到了一个名字,叫知凡。

他们都认识知凡,而且都还是仅有的好朋友之一。



【肆】

——我要化魔,还是成佛——



“我们四个人这样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当吴忘,时雨和知凡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雨喜欢这样感慨。

然后吴忘和知凡会举起三根手指头在时雨面前晃来晃去。

“他算两个,还有雪狼呢”时雨会指着吴忘。



吴忘有时候会沉默,有时候会和知凡碰一下酒杯,有时候会扭头问面前的两个朋友,“你们喜欢是人的我还是作为妖的雪狼?”

知凡只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你若不是你,是人是妖我们都不喜欢;你若是你,是人是妖我们其实何曾在意。”

“**魔三界的大战已经开始,如果我是人,那咱们三个人之间就不会有矛盾发生。”



知凡笑了,笑得很苦涩。

我是人族,但从我开始修炼万灵心经,害我伤我者,大都是人族。

时雨也开始难得的严肃。

我不懂为何非要仇杀敌对,但善恶本就与种族无关。种族无关善恶,但种族之间必有生死。



“万物心经第一层我已经即将修炼圆满,到时候会有一次渡劫,渡劫时候我可以帮助你驱除内心的妖血,使你完整成为人族,你可愿意?”

酒是好酒,但是三个人都不会轻易的喝醉。

“和尚,你说话迟疑了哦”,时雨对着知凡说,“是不是除了驱除妖血,还能有别的?”



“还能让我彻底成为雪狼妖,驱除我灵魂里所有人族痕迹,对吗?”吴忘笑着问知凡。

知凡没有说话,但大家都知道是这样。

“我会决定好的”。



知凡感觉到吴忘灵魂深处有两种灵在对抗,万灵心意都能够被知凡清晰的捕捉到,不同的心意会在知凡的眼睛里幻化成不同的色彩,比如吴忘此刻的心意就是绝望而孤独的黑。

自己呢?没有任何的色彩,空空如也。



从开始修炼万灵心经的时候,他第一个明智就是关于自己,应劫的宿命,各种宗族都会因为他的功法而猎杀他或者占为己有。

法华寺虽然不算血流成河,但安魂钟声始终没有停歇,最后他不得不离开法华寺,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能够驱散瘟疫的灵兽青耕。

没有人知道青耕的神力,只是把它当作了知凡自己的宠物罢了,所以剑阁在设计陷害知凡的时候,也只是把青耕当作了普通的鸟儿。



在一座普通的小城,小城里一个普通的酒肆。

剑阁派了几十名死士截杀知凡,要拿走他的万灵心经。

在厮杀之中,青耕最后保护了知凡,然后身重数剑,死之前它体内的魂丹彻底破裂,里面积攒了数百年它吸食的瘟疫余力。

一夜之间,数千人的小城尸横遍野,没有人能够活下来,除了知凡。



剑阁四处宣扬,是法华寺知凡修炼万灵心经时走火入魔,杀人如麻。

此后人族、妖族和魔族对万灵心经皆有所顾忌,却也是开始摩拳擦掌想要占为己有。

在小城之外,知凡整整打坐一个月,诵念往生咒。

可是死者不过就这样死去,不留痕迹,只存因果。



这因果,知凡早已经染上。

只有地仙一脉没有加入到讨伐知凡的大军之后,时雨也清楚,这是知凡在为地仙一脉应劫。

吴忘曾经是截杀知凡的人之一,他觉得万灵心经可以拯救自己。

万灵心经的确可以救他,但是他没有办法杀知凡。

因为第一次见面,知凡就已经洞察到吴忘的灵魂心意中,并没有杀戮。



吴忘找到知凡的时候,是知凡在诵念往生咒的最后一夜。

往生咒让吴忘的杀意迅速消失,可是等知凡诵念完之后,吴忘却杀了几个其他门派来的刺客。

往生容易,往死不易。

知凡说道。

说完,俩人找地方喝酒去了,身后就是几千人死去的坟茔。

这个世界果然是最大的墓场。



【伍】

——自在是我 怜悯是我——



整个世界成了屠宰场,人族,妖族和魔族,既是屠夫也是鱼肉。

时雨再一次闭关,这一次她承诺掌门,不问心成功则不出山。

若问心再次失败,她的道心自然不稳,地仙进阶无望,可能由此堕入魔道。



最后一次与吴忘和知凡饮酒,三人商定不以修为拼酒,要以凡人身躯真正喝醉一次。

喝醉的时候,吴忘化为雪狼,他喜欢时雨抚摸自己头顶的感觉。

若有一天,我们要涉足这场战争,那也是上苍的不公。

一年后,和尚你渡劫,那就以一年为期。

若我们四个要参与这场战争,则到这里*上一把长剑;若我们决定不参与这场战争,则到这里*上一把断剑。



然后我们找寻到彼此,躲进深山老林,酿酒自乐,多好。



没有时雨的消息。

依然在东岳山巅,时雨最后离开的时候为了知凡和吴忘布置了结界,如果知凡渡劫成功,她会第一时间感受得到,如果吴忘……成功,她也会收到消息。

知凡盘坐在山顶,不远处有块普通的石头,可能那就是望岳吧。

吴忘想着,然后安静的坐在知凡的旁边。



此生能认识你和时雨,是我的荣幸。

吴忘突然开口说道。

知凡点了点头,我感受不到你的心意了,是不是你已经做好决定。

知凡说道。



万灵心经应该不是人族创造的,你之前告诉我的口诀我最近有所感悟,有一种亲切感。

吴忘也已经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他对着知凡说道,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万灵心经,你会怎么样?

那就给你好了。知凡轻松的说。



吴忘笑了。

知凡此刻已经感觉到灵魂的膨胀,一朵莲花在意识海中开始慢慢的绽放,天空中有祥云拂过来,到了知凡的头顶上空,祥云化为莲花宝座的样子,逐渐由虚变实,宛如一朵莲花在空中盛开。

吴忘的身体在莲花光晕照射下开始不停的战栗,内心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开了,那一丝妖血再一次演化出雪狼的样子,只是没有让肉身去幻化,就是凭空的抽离出身体。



知凡一声轻吟,声音直破长空,空中的莲花座彻底粉碎,以莲花花瓣雨的方式落了下来,每一朵花瓣都是万物的一颗魂魄,有人,有妖,有魔,有飞鸟走兽,也有花草树木,每一颗魂魄都抱着转世的渴望去进入到知凡的体内,仿佛知凡的身体就是一座今生和来世的桥梁。

吴忘的人魂与妖魂也跃跃欲试的想要飞向知凡。

此刻,知凡双目睁开,左眼是祥和的佛光,右眼是深渊般的魔火,双眼周边的魂魄自动成为两个小小的漩涡,等着吴忘的魂去抉择。



吴忘的身体突然崩碎,可是没有四散开来,因为人魂和妖魂自动的形成了一张网来阻止肉体的四散。

终于,吴忘的头颅仰天长啸,是狼的嘶喊,雪狼的嘶喊!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



知凡的整个样子不同了,他再看身边的一切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表象,更多是灵魂的痕迹,原来每个灵魂都有不同的痕迹。

比如吴忘,不,应该不是吴忘,是雪狼。

吴忘最终选择了割裂人魂,保留妖魂。

此后,吴忘不再是人族,是彻彻底底的妖族。

知凡内心一颤,一种若有若无的未来的信息牵扯到自己的因果。



雪狼,从此人间多了一个妖,少了一个人。

其实无所谓的。

雪狼看着知凡,重新化为人形的时候,也与当初的吴忘大相径庭。

知凡有了一种陌生感。



遵从自己的本心,对吗?

雪狼笑着说。

知凡点点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修炼。



不知道是第几天之后,东岳山巅,一块普通的石头旁边出现了一把长剑。

又不知道几天之后,长剑旁边又出现一把长剑。

再有几天之后,两把长剑旁边出现了一把断剑。



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有结局,或许本就如此……


第29届群杀《苍玄录》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5帖)

(作者:逢;提交人:逢;提交时间:2021-11-26 22:17:43)

第一轮北区:寻仙贴杀魍魉 参评挖o 请月翎喝1碗人参汤 发帖心情 Post By:2021-11-22 20:43:58 [只看该作者]

“这世间,有妖魔,也有仙家。可悲的是,妖魔常见,而仙家不常见,世人皆苦,唯有步入修真一途,才能摆脱苦厄,证得仙君道果。”洛城中,高台上,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端坐在蒲团上,向着台下众人布道。前来听经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如赶集一般,众人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道士的真容。

此时,一支商队自东而来,为首的马车上坐着的是梅氏商行的少东家梅甫,见此地如此热闹,就遣小厮梅花三前去打听。不多时,小厮回禀,是有高人在此开坛讲经,因人声嘈杂,内容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了“剑阁、仙缘、资质、灵根”等零星字句。梅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当即让手下护送货物先回返,自己转身进了一家附近的酒楼,点了两个小菜和一壶好酒,又吩咐梅花三去高台近前盯着,务必将那位讲经的高人请到酒楼里来。

梅花三心里清楚自家这位少东家的喜好和脾气,平日里账本从来不看,整天就捧着本《太上感应篇》读来读去,一心想要修道成仙。梅老爷子年事已高,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就想把商行都托付给梅甫,于是让梅甫领一支商队去周边城镇做些小生意。没承想这一路上,梅甫逢观必进,见庙就拜,货物没卖出去几件,香火钱倒是捐出去不少。梅花三仗着自己和少东家关系亲近,也曾劝说过几句,但梅甫全然不听,只得由着他。

天色近黄昏,高台周围人群缓缓散去,梅甫在酒楼二楼朝外张望着,正有些不耐烦,就听见楼梯处传来梅花三气喘吁吁的声音:“少东家,高人请来了!”梅甫扭头,看见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道士,一身素白的道袍,仙风道骨,正款步向他所在的隔间走来,身后跟着的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梅花三。梅甫连忙起身相迎,二人寒暄一阵,宾主入座,唤来小二重新摆上酒菜。梅甫开门见山问道:“敢问高人仙居何处?可愿收弟子?”

道士温声道:“贫道是剑阁修士,道号苍松,师承忘情上人,此次下山讲经布道,正是要为宗门选拔一批有资质的弟子。”

梅甫心中一喜,连忙问道:“仙家,您看我这资质如何?”

苍松道人并指如剑,将一缕青气打入梅甫眉心,但见青气向下游走至胸口处,颜色由青转红,徘徊不前。苍松道人摇头叹息,挥手将气息散去,说道:“施主资质平平,且气虚而火旺,恐无法修行我宗功法。”

梅甫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少年时因自己想要修道成仙,独宠幼子的梅老爷子几经辗转,找到一位成名已久的地仙,来到家中为梅甫看资质根骨,结论是无缘仙途,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修行天赋。梅家虽家底殷实,但也仅限于在凡俗之中呼风唤雨,对梅甫的资质问题毫无办法,只得劝他将心思放在商行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梅甫对家族生意毫不关心,成天只是去道观和寺庙里参神拜佛,成了远近闻名的二世祖。

苍松道人见梅甫面露不悦,也不再逗留,拿过桌上的酒壶转身离去。梅甫兀自喝起闷酒,直至烂醉,才发现身上的银两没带足,于是取下了手上的玉扳指,交给梅花三,让他去附近的当铺兑了银子,充了酒资,才悻悻然返回家里。

第二天,梅甫睁开惺忪睡眼,看见身旁躺着一丝不挂的丫鬟春茶,脑子里还迷糊着,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待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依然想不起昨天回家后的事情。还是梅花三在旁提醒道:“昨日少东家您喝醉了,回来后少夫人不让您进屋,您就撒起酒疯来,说要娶个十几房姨太太,还说要把少夫人撵回娘家。少夫人气得要上吊,小的们拼命拦着,又去请了老夫人才算把少夫人劝住,这会儿少夫人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梅甫锤了锤发懵的脑袋,问:“那个,春茶……是怎么回事?”

梅花三头一埋,余光瞥见正含羞带怯的春茶,小声嘀咕道:“那得问您自己啊……”

梅甫又揉了揉仍旧酸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春茶一番,心里暗道:“倒也是个美人,比那母老虎乖顺多了。”想到妻子高氏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模样,梅甫一秒都不愿在家里多待,于是他招呼着梅花三和几个下人,坐着马车出门了。

马车直奔昨天的酒楼而去,在路上,梅甫向梅花三问了扳指的事,得知被抵押在酒楼不远的钱氏当铺,就决定先去赎回来。到了当铺,梅甫刚一进门,就见一个大胖子满脸笑意地迎向自己,口中念着恭喜发财的吉祥话,正是钱氏当铺的掌柜钱万贯。这边说明来意,梅花三当即点出几张银票,交于柜台伙计。赎回扳指的事,自然不用梅甫操心。伙计寻找扳指的工夫,梅甫就在当铺里四处逛了起来,忽见一玉佩色泽莹亮,通体翠绿,拿在手里把玩片刻,甚是喜欢。旁边钱万贯见状,连忙夸赞道:“梅老板好眼力啊,这玉佩可是我这小店里不可多得的宝贝!”

梅甫嗤笑道:“就你这当铺里,还能有宝贝?”

钱万贯也不恼,伸手往玉佩上一指,道:“您看它背面。”

梅甫闻言,将玉佩反转过来,只见玉佩背面一片平整,唯有右下一行小字书曰“锦绣”,字迹娟秀,隐有神光流转其中,粲粲然如群星萦绕。梅甫心神沉浸在玉佩之上,仿佛看到一位佳人凭栏远眺,望断归期,不由潸然泪下。正陶醉间,钱万贯尖细的嗓音传来,打破了意象,将梅甫拉回了现实。待回过神来,梅甫才听清了钱万贯说的话,疑道:“不卖?为何不卖?”

钱万贯胖脸上露出了些许回忆的神色,说道:“要说起这玉佩的来历,那可是有大来头的。想当年,一位剑阁的女道长来我的小店,将这玉佩抵在这里,说将来某天会有人出重金赎回去,叮嘱我千万不可卖掉。那位女道长一看就是修为高深的仙人,仙人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啊!”

又是剑阁!梅甫心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一念及此,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词——仙缘!

对!就是仙缘!虽然自己资质平平无奇,今生想要成仙怕是难如登天,但凡事都有例外!并非所有成仙之人,本身就具有修仙的资质,否则世间何来第一个成仙之人?相传道祖成仙前,是靠一枚五色灵石补全了自身道基,并由此定下了五行灵根的筑基道法。又有道祖弟子得五行灵珠蕴养仙体,最终证得仙君道果。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就是这个道理!梅甫再次看向玉佩时,目光前所未有的炽热。若可以扶摇九天之上,谁能甘愿做一只匍匐于地底的夏虫?梅甫翻手将这枚玉佩紧紧握在掌心,对钱万贯自信说道:“开个价吧!”

钱万贯面露难色,道:“这……仙人交代过的……”

“五万两!”

“我得罪不起啊……”

“十万两!”

“我们当铺也有当铺的规矩,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十五万两!”梅甫不耐烦地喊道。一旁梅花三听得傻愣在当场,心想着十五万两是商行几年的利润了,竟也忘了劝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梅甫已经将字据签好,摁了手印,反悔已是来不及了。梅甫将玉佩小心收入怀中,向着钱万贯一挥手,说赶明就差人把银子送来,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当铺。得了玉佩后,梅家的马车一路飞驰回返,梅甫本是打算去酒楼喝茶听戏解闷的,竟也不去了,整颗心都在玉佩上,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能步入仙途了似的,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回家后一连数日,梅甫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废寝忘食地参悟起玉佩的玄妙,每日三餐都由春茶送进去。起初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只当是修道小有所成。又过了月余,除了人更加消瘦了几分以外,并未感到太多变化。梅甫怀疑是自己参悟的方式有问题,于是重新从书堆里翻出了所有道家经典,潜心研读。再过数月,依旧毫无进展,期间,梅甫几乎尝试了书中提到过的所有修行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坐禅、辟谷、双修……结果就是人越来越瘦,春茶倒丰满了几分。无他,只因梅甫辟谷期间,送来的美味佳肴他一口未尝,全进了春茶的肚皮。

仙缘是不可能错的!梅甫依然坚信这一点,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唤来梅花三,让梅花三每隔几日就到钱氏当铺里走一趟,问问有没有那位女道长的消息。钱氏当铺里自此多了个老主顾,每次梅花三去当铺问,钱万贯就让伙计拿出一件“宝贝”,称是那位女道长留下的。起初,梅花三不敢怠慢,每次都如实禀报,并把“宝贝”的神异之处说与梅甫听。许是熟能生巧,后来说到精彩之处,梅花三眉飞色舞,比之说书先生也不遑多让。梅甫听闻后,自是让梅花三速速去买来供自己参悟。再到后来,“宝贝”之间的神异之处有了重复的时候,梅甫的精气神便有些委顿,听到“宝贝”发出各色彩光时,也不再觉得新奇。梅花三一心想给梅甫提提神,就把那“宝贝”的妙处添油加醋地说一番,果然有效,于是再买。

转眼间一年过去,梅甫的书房内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仙家法宝”。有蕴含灵气的茶壶,泡出的茶水能改善人的体质,延年益寿只是基础,更传闻能增加水灵气的亲和度;有可增加悟性的蒲团,传闻那位女道长为救心爱之人,水淹了法华寺,法华寺的某位隐世不出的高僧为避免殃及僧众,化出大威天龙法相,平息了水患,自身就坐化在了这蒲团之上;还有照见五蕴的铜镜、驱除心魔的浮尘、辟邪的符箓以及不知何用的风铃……这期间,梅甫不停地闭关参悟,连梅老爷子和老夫人仙逝也没有出关。梅氏商行早已没有了往日欣欣向荣的景象,梅家的产业抵的抵,卖的卖,不少追随梅家的老伙计也都寒了心,走的走,散的散,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这天,梅花三照例来到书房,汇报那位女道长的消息。这次是女道长留下的一柄仙剑。梅甫没精打采地听着这剑如何锋利,神态里却尽显疲惫。当听到这柄仙剑吹毛即断,杀人不沾血时,梅甫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呵斥道:“什么杀人不沾血!这究竟还是不是仙家法宝?怎么也学起了刘二麻子卖杀猪刀的那套说辞?!咳……咳咳……”

梅花三顿时慌了神,递来一杯“仙茶”,让梅甫压压咳嗽。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梅甫看向梅花三,见他也是满脸担忧的神色,心道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总归是不会与外人一起合起伙来骗自己的,于是问道:“那柄剑真有些神异之处?你如实说来,不要夸大!”

梅花三应道:“是有些神异,锋利程度和坚韧程度远超寻常凡铁。”

梅甫点了点头,又问道:“开价几何?”

梅花三应道:“三万两。”

梅甫略一皱眉,犹豫片刻还是道:“买了吧。”

梅花三欲言又止,满脸纠结。

“怎么了?”梅甫问道。

“老爷,银子不够了……”梅花三回答道。

“区区三万两!咳咳……咳……”话未说完,梅甫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梅花三慌忙过来拍背。梅甫一把推开梅花三,胸口剧烈起伏着,正要责骂,却又迎上梅花三满是关切的眼神,心道罢了,说:“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吧,那钱万贯多少要给我几分薄面,价钱应该可以再压一压,你呀,就是跟着我大手大脚惯了。如今竟这么不中用!”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钱氏当铺门口,出关之后,梅甫还是第一次来,眼看着钱氏当铺把两边的门店都盘了下来,翻盖起了三层小楼,直连着曾经去过的那家酒楼,内里的装潢也是奢华贵气。“这钱万贯倒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嘴里念叨着,梅甫迈步走进了正门,只见里面伙计快步迎了出来,高声吆喝着:“呦!这不三爷嘛!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梅花三自后跟上,此时听到伙计的话,跨步上前一巴掌抡圆了,“pia”地一声脆响,伙计捂着脸坐在了地上,满眼茫然,心想着这位三爷今天怎么进门就打人呢?

“不长眼的狗东西!”梅花三骂道,“什么三爷、四爷的,看好了,这位是梅家的当代家主,梅甫老爷!”说罢,他心虚地瞧向梅甫。

梅甫瞥了他一眼,哂笑道:“好一个三爷!好大的威风啊!”

梅花三赶忙躬着身低了头,一副平日里顺从的模样。钱万贯听到了前面的动静,忙从后堂里出来,就看见自家伙计被打得嘴角直吐血,脸顿时就黑了,抬眼一瞧,来人顶着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一颗脑袋,面容似有几分熟悉,仔细一回想,方才想起来梅甫这么一号人物,脸上又堆满了招待娘家人一般的笑意。

“梅老爷,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啊!今儿个来这儿可得多坐坐,兄弟我这就让人备上酒菜,咱们边喝酒边叙旧!”钱万贯一挥手,吩咐人去酒楼订一桌上好的宴席,自己则亲自从柜台里面拿出珍藏的茶叶,给梅甫泡上。从进门后钱氏当铺的一系列反应,梅甫自是看在眼里,对钱万贯的奉承也是颇为受用,于是落座,端起茶盏与钱万贯寒暄起来。然而两人各怀心思,哪会真有许多旧情可叙,三言两语就说到了“仙剑”上。

梅甫笑道:“我也不瞒你,近日我修道小有所成,闲来无事为自己卜了一挂,算出那柄仙剑与我有缘,特来请钱老板割爱。”

钱万贯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茶,似是有些烫嘴,眉头皱了皱,说道:“梅老兄,既然是仙剑与你有缘,兄弟我也乐意***之美,只是为了这柄仙剑,我手底下的伙计们可没少忙活,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是不是?要我说,里里外外,怎么也得这个数!”许是茶水实在太烫,钱万贯放下茶碗,对着梅甫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千两?那不可能!梅甫知道自己没那么大面子。但见自己亲自跑来后,价钱不但没降,反倒是比梅花三来时要的还多,顿时面子上就挂不住了。可若是这时候说自己不要了,那之前有模有样地说自己卜算出的卦象又怎么解释?

梅花三一看钱万贯要坐地起价,心里更没底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没法说什么,否则要真是三言两语把价钱压下来了,那等于是驳了梅甫的面子,于是只好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装个泥塑像。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钱万贯见状眼珠一转,赶紧转移话题。

“说起这柄仙剑,那可不是凡品!”钱万贯让人把剑取来,只见通体乌黑,似有金芒透体而出,与那玉佩虽颜色不同,但材质极为相像。钱万贯一手握剑柄,一手抚剑身,接着说道:“当年那位女仙家,与道侣决裂后,将定情玉佩留赠有缘人,自然就是梅老哥你啦。而这柄仙剑,正是她斩断前缘,削发明志的那柄古剑。我虽是个生意人,不懂仙家法器的妙用,但也知道这配套的法器,能给有缘人自然最好,所以即使这柄仙剑料子比那玉佩大一些,也愿意给梅老兄一个实惠价,就一口价,50万两您看怎么样?”

梅甫和梅花三来之前,断然没有想到钱万贯会如此狮子大开口,且几番唇枪舌剑下来,对方硬是咬死了50万两的价格不肯松口。若未见到仙剑之前,梅甫只当又是一件会发光的宝物罢了。可当见了这柄仙剑,又得知仙剑的来历,就似着了魔般的,不愿再错过。尤其是当钱万贯命人把仙剑收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一样。

50万两!50万两!若是去年梅老爷子仍在世时,拿出50万两来还不至于太过为难。现如今家族到了他手中,山河日下,捉襟见肘,账面上就连5万两也拿不出来了。“对了!还有那处产业!”情急之下,梅甫想起了当初高氏嫁入梅家时,陪嫁的那座矿山。梅甫虽不善打理产业,但矿山这种近乎无本的买卖,只要山还在就亏不了。梅甫吩咐梅花三将那处矿山的地契拿来做抵押,那可是日进斗金的生意,细水长流算下来,怎么也值得50万两的价格。梅花三见老爷心意已决,情知劝也无用,就独自回返家中取地契。钱万贯见又一单大生意谈成,难掩心中欢喜,把梅甫招待得无微不至,就差把他当财神爷供起来了。两人你吹我捧,谈兴更浓。

话分两头,梅花三得了梅甫叮嘱,回家要取地契。但那地契乃是高氏陪嫁之物,平日里藏得严实,任是梅花三跟了梅甫这么多年,从小厮做到了管家,也不曾见到过一次。梅花三寻思,此等大事,索性与当家主母挑明亮开了说,一切全凭高氏做主,自己也尽了管家的职责,不负梅老爷子当年收养之恩。岂料,高氏听闻梅甫要卖她陪嫁的地契,登时火冒三丈,冲进了梅甫“闭关”的书房一通乱砸,嘴里叨咕着“我让你卖!我让你修仙!全都玩儿蛋去!”。偏这时,春茶在旁冷眼看着高氏发疯,摆出一副二夫人的架子,明嘲暗讽地说了句:“老爷想要你给他就是了,难得老爷还记着你,说不定过两日啊,就又给忘了呢?”此话一出,如同火上浇油,只见高氏双目赤红,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匕,朝着春茶挥舞过来。春茶也没想到高氏居然发疯到想要杀人,一边跑一边呼喊下人们按住这个疯婆子,可下人们哪敢掺和两位夫人的争斗,梅花三在旁也是干着急。忽见春茶脚下一个趔趄,终究是做二夫人的时日尚短,绣鞋穿起来不如以前穿粗布鞋走路稳当,摔倒在地后被高氏扑在身上。眼看泛着寒光的短匕就要扎下来,春茶抬左臂一挡,匕首在她左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顾不上疼痛,春茶右手擒住高氏持匕的手腕,掐着关节处这么一拧,短匕直直掉落,正落在离她脖子毫厘之处,稳稳扎入了地面。匕首上寒芒似冰,激起了春茶浑身的鸡皮疙瘩,此时顾不上许多,做了多年丫鬟的春茶在力气上本就胜过高氏太多,提膝一顶正撞在高氏小腹间,随后翻身将高氏压在身下,左手抓着高氏头发用力朝上提,右手抄起地上的匕首,像杀鸡似的往高氏脖子间一抹,鲜血喷洒了春茶满脸满身。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谁都不敢大声喘气,梅花三抹了抹溅在自己脸上的血,也不知是高氏的还是春茶的,只觉一阵反胃。春茶站起身来,用匕首划破了高氏的衣裳,绑在了自己左臂伤口上方,似是不觉疼一般,一步、两步,像木桩般走出了梅家院子,等梅花三反应过来时,春茶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此时高氏的身子还在地上一颤一颤的,喉咙发出阵阵“嗬哧”声,吓跑了一众仆人和丫鬟。梅花三强自镇定心神,派人通知梅甫,自己则向着官府走去。

等梅甫和梅花三在官府碰面时,梅甫心里还琢磨着地契的事,心想高氏死后,谁也不知她讲地契藏在了哪儿,回去定要将家里细细翻找一遍。梅甫的下人们没能跑出去多远,被衙役们一一带回来问话,供词基本一致,都证明了春茶行凶杀害高氏后逃亡,不知去向。数日后,有人发现卖杀猪刀的刘二麻子也不见了,随后他的尸体被扔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早被妖兽啃得面目全非。数年后,魔宗一位道号蚀念的女修异军突起,成为魔宗四大护法之一,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案子不了了之后,梅甫将梅家上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口大箱子里找到了矿山地契,拿去了钱氏当铺,换了那柄“仙剑”,每日把玩。家财散尽,仆人尽散,如今只剩梅花三还守在他身边。梅甫从怀中摸出了最后一点碎银子,问梅花三:“三儿啊,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只顾着自己寻仙问道,总忘了问你想要什么?如今梅家没落了,老爷就剩这么点儿银子,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拿去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吧,不必管我。”梅花三双手接过银子,朝梅甫磕了三个响头,又去梅老爷子墓前祭拜了一番,就此别过,靠着一年来为梅甫挑选宝贝练出的眼光,独身一人到异地做起了玉石生意。

仙路渺渺,生途茫茫,自此,梅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手里拿着一柄样式古朴的仙剑,脖子里带着那块玉佩,向着大山深处走去。昏昏惨惨,悠悠荡荡,如野鬼般在山间寻觅着所谓的仙居,最终饿得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他手中的仙剑也不知所踪,只剩玉佩还贴身带着,手里则多了一把普普通通的扫帚,终于如愿成为了一名仙门修士……虽是负责做杂役的那种,也算圆了毕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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